二
跟千篇一律的相亲不同的是,这次居然是哥俩共同去相看一个女人,而此刻那个疯疯颠颠的女人并不知晓。
在八十年代农村，相亲还是一个很正式的场合。虽然当时比较贫穷，爷爷还是拼凑了几个菜，曰营这次出手大方得很，去代销社里买了一个鱼罐头、一个午餐肉罐头，还提了一瓶Y城特窖，揣着两包巨轮烟，这可是那时高规格的席上有的东西,平时是很罕见的。
爷爷安排大家依次坐下。疯女人此时洗好了脸，竟很耐看。脸白净的不象个村妇，只在鼻翼两端有几点不明显的雀斑。她依然坐在先前那条长板凳上，很少开腔，任她的女儿在桌上抓着食物。规矩极多的爷爷并不管，这使我心里很有些愤愤不平。本来叫曰营伯坐的是那个半圆的三脚月亮凳，就在爷爷下手放着。但不知怎么，他坐到那个疯女人的长凳上去了，爷爷的脸色很是难看了一阵，到底也并没有什么说辞。
爷爷是惯常做媒的，这次面对这样的异常事、异常人却又有些力不从心，不知从哪里说起了。
喝了口酒,爷爷夹了一筷子炒鸡蛋，放到疯女人面前的盘子里。
“闺女，刚才大叔给你说那个事儿，你也愿意。人呢，我领来了”，爷爷用筷子指了指曰诚伯，“他就是我跟你说的，叫曰诚。是个忠厚孩子。”
话音未落，曰营伯连忙使劲咽下嘴里的午餐肉，又随手夹了一块递给疯女人。
“妹子，你吃，这个好吃哩！”把屁股朝疯女人跟前挪了挪，“妹子，俺叫曰营，俺大叔叫俺来的。咱女人也死了两年哩。如今这日子好过多了,别的不敢说,俺家里两个大囤满满的是粮食!光细粮就够你吃两年的。嘿，你要是肯上俺家里去，那可就是掉到福窝里了，保证让你娘俩享福。”
爷爷的白眼算是浪费了，曰营伯连瞅也不瞅，就盯着疯女人在那使劲白话着推销自己。只是他的热情也可惜了，疯女人似听非听，完全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就是一个不开口。
曰诚伯大概从来没见过这阵仗，一直抿着他厚厚的嘴唇,低着头,一味地斟酒倒茶,话少得可怜。偶尔偷偷看上疯女人一眼，又象做贼似地赶紧收回目光。
因为疯女人的不表态和曰营伯的瞎搅,局势陷入尴尬，大人们一时都找不出话来说了,就都这么抻着。那个叫圆圆的大眼睛女孩儿非常聪明，也顽皮极了。吃饱了，她就溜下凳子跟我们玩。
圆圆很会淘气,坐在我家的板车上,非要我们跟他玩跷跷板。我压在车把上，使劲一墩,她在车那头就跷起来,逗得她格格直笑。我很是小心，提醒她抓牢扶手，但还是出了意外。我再压下去的时候，她从车尾上掉了下去。结果，哇的一声，她嚎啕大哭……
我吓得赶紧去扶，可她就是不起，一个劲儿地嗷嗷哭。疯女人一下子冲出来，圆圆哭得更凶，指着我，“妈，打她打她，她摔着我了！”
疯女人一手搂过圆圆，一手一下子把我搡到地上，我懵了，委屈得忍不住也哭起来。
曰诚伯哥俩也出了门，曰营伯问也不问,冲着我就嚷：“你这个小丫头，这么不懂事哩，怎么欺负人家小孩子？”
我一肚子委屈，恨恨地看着他们几个，对着板车把蹬了一脚。
曰诚伯走过来，“孩子不是得故意儿的，就别再说了。起来哈，起来，大爷给你们买糖吃去哈！”拎起我牵着，抱起听到糖不再哭的圆圆，到代销社里给我们称了一斤花糖。
我们回到家，圆圆妈赶紧抢过圆圆，看到圆圆高兴地掏糖，她第一次露出了笑脸。圆圆非要靠曰诚伯坐着，她妈怎么拽也不行。曰诚伯从衣兜里掏出刚买的哨子,给圆圆吹着哄她玩。曰营伯撂下筷子,皱着眉头道：“你这是干么哩？你还是个小孩子哩？怎恁不懂礼？！吹得人心烦着哩！”
曰诚伯赶忙把哨子递给了圆圆，一脸地憨相：“嘿嘿，是哩，太吵得慌哈？！”
曰营伯狠狠地白了一眼，不再搭理他。看到圆圆妈有了喜欢的模样，也换了副笑脸，搭讪道：“妹子，你可抽烟哩？”
见疯女人还是没搭腔，曰营伯抽出一根烟一边思忖着，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拿烟在烟盒上敲着。
“咳咳！妹子啊，你该说说哩，你是个么想法？俺知道你是有病，俺不嫌乎你！你别看着俺老相啊，其实身子骨好着哩！家里地里的活儿都能干！俺这个兄弟，太让人挂心了啊，么也不会，么心眼儿也没有，操心啊！要不，你上俺家先看看？……”
他的话没落地，屁股下的板凳立起来，人先落地了！
原来圆圆妈不打招呼就一下站起来，害曰营伯一不留神摔倒在地上。
“挤！挤！挤！你挤个啥？这是咋说地？”，圆圆妈声音有些急咧咧地，又转向爷爷“大叔，你倒是给俺说的哪一个呀？这咋又冒出一个来呢？”
我爷爷笑了：“闺女，大叔给你提的是曰诚啊！”把曰诚伯拽到跟前。“那个，是他哥。”
“那就是大伯哥了，那他刚才都瞎说些啥？你是没看见啊，手一点也不老实，老靠恁近做啥？俺不干，俺走，走！”疯女人急赤白咧地一嚷，屋子里的人都不知怎么劝了。
曰营伯的脸一下铁青。缓了一口气，他说：“其实，俺哥俩你相中谁都一样啊，俺兄弟就是没家没业的，怕你受不了那个罪！”
圆圆妈指着曰诚伯：“大叔，要是他，俺愿意，”回过脸，“他，俺可不跟！”
一锤定音。
曰营伯腾地站起来，看了看我爷爷，抓起桌上剩下的烟，气急败坏地骂了句：“就是一个疯娘们儿！”狠狠地瞪了一眼看不出是喜是忧的曰诚伯，扬长而去。留下曰诚伯诚惶诚恐地傻站了好一会，望着哥哥走出大门。
亲事算是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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