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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天使干枯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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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草莓棉花糖
2006/11/18 22:48:37 发表| 已被阅读过 339 次| 评论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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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很多个有风的季节，我都会将脸靠在修文单薄的肩上，轻轻的依着，仔细得听，风过的声音。
他会回来的 ，是吗？修文。
修文不回答。只是，每天，黄昏时分，背着我到山岗。
修文的耳朵听不见，声音也是上帝失手的作品。
而我，双腿萎缩，犹如风中干枯的玫瑰。
尽管，这样美丽的黄昏，我身后，又是美丽的田野。我却依旧寸步难行。修文单薄的背，是我寄生的地方。
我在他背上，思念，等待，一个叫尉迟的男子。
曾以为自己是天使，虽无翅膀，却能用双足在大地飞翔。
我住在一个极大的院落里，嗅着泥土浅浅的气息，过着公主一样的生活。
房前是大片大片温软的草地。春天来临，青翠的草地浅缀着鹅黄色的太阳菊，泛滥在山野间，绵延到山峦处。我赤着脚，撒欢的跑跳。很多时候，我都感觉青草甘美的气息正沿着我的赤足，蔓延进我小小的身体。
我和茉莉跑到母亲的身边，她就轻轻柔柔的把我揽进怀里。我仰着脸，问她，妈妈，妈妈，你看，我像不像天使？
母亲浅浅的笑，些许落寞。柔柔的说，天吻，你就是妈妈的天使。长风飞过她的笑，她洁净的衣裙，她美丽的脸庞单薄得如同太阳底下的露珠。
我喜欢她柔软着声线喊我的名字，天吻，天吻。
常常，我会学着她纤细温柔的喊着茉莉的名字，茉莉，茉莉。茉莉就冲我摇摆它的大尾巴。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就是她，美丽，不可方物。
我没有朋友，修文也没有。
孩子们欺负他又聋又哑，却不知什么缘故也排斥我。
因为孤单，我常和五岁的修文一起。很多时候，他都会被母亲拖回家，我喊她阿姨，她总几分鄙夷的看着我，不应声。
茉莉是我唯一忠实的玩伴。我喜欢它暗黄的皮毛，也羡慕它四只脚走路，我曾尝试学它走路。
六岁之前，我叫它茉莉花，后来懂得了美，觉得“花”字太土气，开始叫它茉莉。叫它茉莉那一刻，我感觉到母亲的双眼孤寂的如同枯败的树丫。
阿香婆婆不叫它茉莉，而叫它大黄。我不喜欢，就如同我不喜欢她喊我小姐，喊母亲太太一样。这样会使她眼中的疏离一览无余。
（二）
母亲，阿香，茉莉，还有田野，院落，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我没有父亲，也并不是太清楚这个称呼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一辆车驶进宁静的院落。
那一天，山雾弥漫着整个原野，我和茉莉静静的伏在草丛中企图听精灵唱歌。茉莉听到响声，飞奔向院落，我在它身后一路小跑。
回到院子，车已缓缓离开。我赤着脚，怯生生的望，玻璃车窗里是一个温雅的中年男子的脸。也不曾用余光看我一眼，我心中突生的温暖在他冷漠中消融。
母亲呆立在房前，唇色苍白得如同瓦上的轻霜，瞳孔是层层叠叠措手不及的哀伤和未曾预料的痛楚。
我惊恐的喊她，妈妈，妈妈。
但她不回答。
两天两夜，她不曾合眼，也未曾进一口水。茉莉饿得无精打采的趴在我脚下，呜呜的舔，我的脚趾。我不停的着手指，肚子咕咕噜噜的叫，我说，妈妈，我好饿。
她始终不肯看我一眼。
我小心翼翼的拉她的衣襟，妈妈，阿香走了，你别生气，我为你做饭好吗？你别生气。
她终于开口了，她说，天吻，他们都走了。她紧紧的勒住我，情绪异常激动，十指嵌入我的身体，她说，天吻，他们都走了，你也要走吗？
我被她骇人的双目吓得哭起来，我说，妈妈，你弄疼我了。
她扯着我的胳膊说，天吻，妈妈给你弄吃的，你别离开，你别离开啊。
我在惊恐中吃下她弄得饭。她冲我笑，好吃吗？我紧紧的闭着眼睛，不肯看她。
她就开始满房间的寻找，打开所有的衣橱，所有的箱柜，黑暗中鬼魅一样自言自语，我该把你藏哪儿呢？我该把你藏哪儿呢？
夜里，我被她塞到衣柜里。暗影中我哭着睡去，梦中都惊悸着。半夜里，她突然把头伸进来，冲我笑，你还在啊，真好，你还在。
那天夜里，我在衣柜里看见母亲扭曲的笑脸，惊惧之中，我突然明白，母亲疯了。
她开始诚惶诚恐的害怕，害怕我会同那个男人一样，给她数年的安逸幸福后，突然离开。
白天，我就被她绑在家里，她一边紧紧勒着我的手脚，一边说，天吻，妈妈是爱你的。妈妈去找他回来，妈妈去找他回来。然后就跑到外面，到处喊一个男子的名字。
茉莉就在我身边趴着，我忧伤的看着它，它眼中也折射着我的忧伤。
修文趴在窗户上，惊恐的看着我，我想说，快来帮我把绳子打开。但是想到他的聋和哑，心情徒然无望起来。
（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有一天，修文突然变聪明了，从窗户翻进，打开了我手脚上的绳子。
我看着他小腿上因翻窗跌破的伤口，正汩汩的流着鲜血。那时，我七岁，我突然感觉六岁的修文，开始长大。
那天，我和修文、茉莉，发疯一样在原野上撒欢。
直到我们累倒在地上，茉莉伸着大舌头喘着粗气，憨厚的看着我。修文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我举起衣袖，帮修文擦掉汗水和脸上的泥巴。
夕阳中，六岁的修文，挥着小手冲我比划着，天吻，别怕。
我不会想到，那次的逃跑，将给我的生命带来什么。
母亲回家没看到我，发疯一样找我。我一回到家，她就抱住我哭，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那天夜里，她没把我藏到衣柜里。
在她身旁微笑着睡去，我似乎看到了幸福的模样。
梦里，我奔跑在森林中，一棵棵大树突然倒下，我的双腿被重重的压住。
当我在疼痛中腾然惊醒，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暗夜里，只看到母亲笑如花，她对我说，天吻，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是爱你的。
从此，我再也做不了大地的天使。修文偷偷跑来看我，看着我血肉模糊的双腿，他的脸就变得酱紫。
我仿佛听到一粒仇恨的种子，落在了他身体里，破土发芽。
他开始疯狂的和孩子们打假，经常伤痕累累的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知道，我的一辈子，只能静止在这个原点，生命之中不会再有什么位移。
十三岁，我忧伤的对修文比划着，请他不要再打架。
他狠狠地冲我比划着，手势的语言让我泪流满面。他“说” ---我必须打败他们！我得保护你！我不能让他们欺负你！
母亲依旧为那个薄幸的男人癫疯着。茉莉已经老的不能走动，趴在我的脚边。阳光不小心溜进房间，刺疼我的眼睛。我说，茉莉，我好想出去看看。
母亲突然在身后出现，深深地看了我和茉莉一眼。
夜里，我听到一阵憋闷凄厉的喘息，茉莉从我生命中消失了。
皎洁的月光凝固在院落里，茉莉浑身鲜血的死去。悲哀撞击着我的身体，我几乎疼痛得要死掉。
母亲从窗外冲我笑，眉目间血迹点点，桃花一样耀眼夺目。她说，天吻，别离开妈妈，妈妈是爱你的。
修文帮我把茉莉埋葬在原野上， 我绝望的堆积着湿润的泥土。我想，我永远都无法回到六岁以前，那时候，我以为自己是天使，茉莉在我身边撒欢一样奔跑。
母亲在远处偷偷的望。
修文把手放在我的肩上，然后挪开，慢慢地在空气中比划着，天吻，我不会让你再悲伤的。我发誓。
十七岁那年，十六岁的修文打工给我买了一张轮椅。他把我抱上轮椅的时候，短暂的身体接触，我突然感觉到他肌肉的纠结。视线划过他硬挺的鼻梁，我知道，修文已长大。
而我，继承了母亲的婉转美丽，骨骼清奇。只是，双目淡淡烟愁。
修文的轮椅，如同我新生的肢体。常常，修文陪我，或者我自己，来到原野。绿草清香，淡淡，缭绕上我的发。我似乎看到茉莉从远处奔来，撒欢的奔来。还有童年的我，双足轻盈，跟在它的身后。
泪水荫翳了我的眸子，落下，灼痛在我的皮肤上。
修文，俯下身，为我拭泪。
我能听到，他喉咙间，沉闷的痛苦。
（四）
某一天，一个年轻的男子，背着行囊来到我的面前，唐突地将手伸向我忧伤的脸，细长的手指，轻轻的，将我的泪水抚落。我却如同婴儿一样安然地接受他心疼得亲昵。
尉迟，他说。
他说，我叫尉迟。
他说，你不可以流泪。因为，我会难受。
那一天，是我十七岁的最后一天。夏季的原野，我遇见了尉迟，遇见了来野外摄影的尉迟。
或者是尉迟二十六岁的第一天，在夏季的原野，遇见了慕天吻，遇见了忧伤如弦，泪流满面地慕天吻。
他到我的家，住下。走在院子里，他微微的惊叹，这么大的院落？
看到他，母亲一贯微笑的脸，突然匕首一样清寒。
吃饭的时候，她反反复复的嘟哝着，天吻，你不能离开，你不能离开妈妈。最后就抱着饭大哭起来。米粒沾满她的脸，她的发。
我颤抖着双手，为她清洗。然后把她纤细双手放在我枯萎的双膝上，笑，我说，我不走，你知道的，我走不了的。
爱情是不是毒？是不是比死更冷？或者是，母亲从天使变成烟火中的女子时，忘了偷偷留下翅膀，从此，断了回天堂的路。
只是，当我们走向那个心爱的男子时，并没想要离开。
暗夜里，我的手，常会仔细描摹着尉迟手掌的纹路。抬头，一脸天真，问他，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他的眼睛闪烁着，轻轻拿起我的右手，将他左手食指指端温柔的触碰在我的右手食指的指端。
我说，我感觉到你的心跳了。
他温柔的笑，说，慢慢再感觉一下。
我摇摇头，说，你不说，我就感觉不到。
他说，天吻，你可以像感受修文一样，感觉我，好吗？我和他，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我可以说出来，我喜欢你。而修文说不出来。但是，天吻，我要你感觉，感觉，我，喜欢，你。
我推开了他的手，胸部急促的起伏。眼睛急剧流泪，我不要你同情。
他轻轻按住我抖动的肩膀，说，别这样，天吻。公平一点，我和你没有不一样。你不会觉得修文喜欢你是一种侮辱，就应该知道我的喜欢不是可怜。
我看看他，迟疑着，把食指放在他的食指上。
他说，感觉到了吗？
我紧紧闭上双眼，微笑着落泪。
尉迟带着我去田野，拍下了大堆大堆照片，相片中的我笑容纯粹的犹如孩童。尉迟挑了一张，镶入他胸前的铂金坠中。他说，天吻，我要你在我的胸口微笑。
我想起修文，十二岁时，原野上，他的手在空气中比划着，天吻，我不会让你再悲伤的，我发誓。
我说，尉迟，给修文照吧。
修文拒绝了，脸上的表情凝重的如同石像。
我用手拉他，他却用力挣脱，因为力度过大，我被翻下了轮椅，鲜血汩汩的滋润着我干枯的小腿。
尉迟将相机摔在地上，就去抱我。一边脱下棉杉为我止血，一边呼唤我，天吻，天吻。
修文被挡在身后，看着尉迟痛苦的呼喊，无声的喉咙倔强的喘息着，最后落泪。
我连夜高烧，尉迟守着我，他在我身边喃喃，天吻，你是我的天使，我不要你落入烟火尘世。我会跟上帝要天梯，去天堂找你。
我说，你不怕找不到我，却没天梯回到人间了吗？
他抚抚我的发，说，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愿意你承受失去翅膀的痛苦。
身体好转以后，尉迟试图扶我走路。当我从轮椅上站起，看到了尉迟身后母亲冰冷的眼神，颓然倒下。
我流泪。尉迟，我想，我无法完成你这个梦。
尉迟亲吻掉我的眼泪，说，天吻，等我回去，办理好一切，就带你到城市中，为你找最好的医生医治你的双腿，我发誓。
我说，我等你回来。
尉迟最终违背了他的誓言。
我依旧在修文背上，思念，等待着一个叫尉迟的男子。
整整十年，我都在修文的背上，等这个男子的回来。
（五）
第十年的最后一天，我嫁给了修文。
因为，十年前，尉迟不辞而别，我跪着双腿，爬上山坡最初遇见他的地方。双腿血迹斑斑。我哭着冲修文比划着，如果你每天背着我到这里等他，十年为期，他不回来，我就嫁给你，我发誓。
婚礼后两天，母亲去世了。她说，真好，天吻，你没离开。
我想，我也已如母亲一样死去了。因为，我喜欢尉迟，早卸下了自己回天堂的翅膀。而他，或者，在别处，遇到了真正的天使。
半年后，一个老人来到院落，两眼泪水，他说，孩子，你受苦了。
我指指母亲的遗像，受苦的，是她。
他祭奠母亲，我突然叫了一声，爸爸。他惊喜地流下了眼泪。
我却不看他，只是说，我没人可以问，只能问你，是不是，天下男子都薄情如你？
我没跟他回城市，因为那不是收容我和修文这种弱者的地方。尽管他失去了儿子，偌大家业需要人打理。
收拾母亲遗物时，衣柜底处发现尉迟的行囊，还有他永不离身的相机。我突然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清晨，母亲从原野回来，冲我笑，说，你的茉莉不会孤单了。
我发疯一样跌下轮椅，爬向原野，爬向茉莉的坟丘，疯一样去扒厚厚的泥土。直到双手如同双膝一样鲜血淋淋。
天色渐渐暗下，我的血染上一具森森白骨。十年时光，一切归为腐朽，只是尸骨颈项上铂金链在闪亮。
吊坠上，是十年前我灿烂的笑脸，如花一样，盛开在他尸骨上。
我把坠子和尉迟一起埋葬，没给任何人看坠子背面——是尉迟和他父母的合影。照片中的男人，表情温雅，埋葬了我母亲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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