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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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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愚人
2007/8/17 16:20:41 发表| 已被阅读过 329 次| 评论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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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大事
一
早上刚上班,张庄乡党委办公室主任李文江就打电话到处找书记刘国强。刘国强有两部手机,两个手机号,一个是对外用的,一个是专门对李文江的。李文江是他的办公室主任,不相信李文江还能相信谁?原来给李文江的那个号码,刘国强的一位同学找他办事,打电话时关着手机,便找李文江哭诉,说有急事要找刘国强,一会儿也不能耽误,那样子挺可怜的,李文江心一软,就将那个电话号码告诉了他的同学。电话联系通了,可李文江却惹恼了刘国强。刘国强知道是李文江透漏出去的,便毫不留情地痛批李文江说,亏你是个乡党委的办公室主任,如果让你当中央办公厅的主任,出现如此重大失误,批评都是小事,弄不好还得撤职。虽然给予了严厉批评,可刘国强并没有怎么着李文江,把原来的销了之后,又给了李文江一个新的号码。接受上次的教训,以后别说是老同学关系,就是书记县长打听电话号码时也得绝对保密。县官不如现管,说什么也不敢出现失误了。
这次果然让李文江估计准了,刚进办公室,县委办公室就来电话,说县委姜书记有急事要找刘国强,让他抓紧到县里去一趟。姜书记给刘国强打电话时,他的手机老是关着,姜书记都急得摔了电话。还问,刘国强为了躲避领导找他,是不是另有一个电话号码?李文江回答说,没有,绝对没有。但不敢怠慢,随后就给刘国强打电话,可打了好几遍,两部手机都没有打通。李文江知道刘国强的母亲近来身体不好,就编了个瞎话回话说,刘书记的老娘生病,回家看病人去了。因刘书记的老家在山旮旯里,信号不好,电话一时联系不上,回来后马上让他过去。
岂知刚放下电话,乡长赵大民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对着李文江的后脑勺吵嚷着说,刘国强,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县委姜书记找刘书记有事,联系不上就算了,竟然推了到我的身上。书记有书记的责任,乡长有乡长的职责,该谁的就是谁的,这样的事我怎么有法代替?如果替他办了,岂不成了越俎代庖?
李文江吓了一跳,立刻从椅子上弹跳起来,转身一看是赵大民,接着又坐了下来。李文江与赵大民是高中时的老同学,尽管赵大民怒火冲天,还是上下级关系,可李文江并不买他的帐,见办公室里没人,缓过神来后也没好气地对赵大民说,你跟我发火有什么用处,又不是我让县里的领导打电话找你。再说你是乡长,是乡里的二号人物,县里的领导有事找不着书记,找你还不是正找?
赵大民火气未减,依然吵嚷着说,算什么正找?简直是逮不着兔子扒狗吃!好事找不着我,这样的差事却让我去代罪!赵大民说着,嗓子眼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停了一会才缓过气来,似受了莫大委屈,哭丧着脸说,李文江,咱们是老同学关系,我说话对你从来不见外。你是办公室主任,那件事最明白不过了,考虑到可能出现的后果,我曾多次推心置腹地阐明过那笔资金的利害关系,就差哭谏和下跪了,可他总当耳旁风,结果怎么样呢,还是免不了出事。他惹了大祸,我还得给他陪绑,你说冤枉不冤枉?
李文江也知道早晚会出事,但没有意识到事态会发展得这么快,还以为赵大民在那件事上因对刘国强不满,是故意煽风点火呢。沉默片刻,李文江便对赵大民说,你想得也别太多了,书记县长对那件事不满意,对乡里来说是件大事,但放到县里就是小事一桩了,又没影响县里的发展大局,我估计书记县长不会在这事上小题大做,也许早就忘到了脑后。让你过去,可能是为了别的工作。再说,刘书记是乡里的一把手,是重大事项的决策者,即使出了问题也不会追查到你的头上。没必要着急。
赵大民这才渐渐平静下来,但依然怨声载道地说,电话是县委办公室的孙主任亲自打给我的,说在昨天下午县里召开的省级文明单位创建工作吹风会上,县委姜书记因为此事发了大火,还点名批评了张庄乡的错误做法。早上起来就让过去,不为那事为了什么?孙主任和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他不会随意吓唬我,起码也是让我作好挨批的思想准备。尽管不是一把手,但讨论那事时我在党委会上举了手,各种手续也是我签的字,县里追查起来,就是有孙悟空的分身术,我也无法逃避责任。上挂下联,还有更严重的呢!年前年后调整班子是每年的惯例,如果县里较起真来,不仅刘书记本人进县级班子受到影响,你我都得跟着吃亏。依次推理,还会影响一大片同志的进步问题和工作积极性。这么一想,能不让人提心吊胆顾虑重重?幸亏书记乡长和班子团结,否则乡里出不了大乱才怪呢!
李文江说,现在查遗补漏还为时不晚,在一般情况下,县里是节后调整班子和人事变动,只要将工作做在前头,不会受大的影响。
赵大民说,别说查遗补漏,就是擦屁股也来不及了。孙主任已经从侧面给我透漏了消息,今年情况特殊,不会等到春节之后。听他的口气,好像是一两天内的事了。
李文江这才意识到问题的紧迫性和严重性。其实问题很简单,如果按县里的意图办事,什么问题都没有,是让刘国强将问题弄复杂了。县里年初作出规划,决定争创省级文明单位。张庄乡地处县域南端,北邻县城,南接省城,是县里的门户和窗口,而且连接县城与省城的135国道横穿张庄乡驻地,张庄乡环境治理得如何,直接影响着县里的争创工作大局。鉴于张庄乡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争创工作进入最紧张最关键的时刻之后,为了让省里和市里的领导驱车一进入县域就产生美好的印象,县里在财政十分吃紧的情况下拆资500万元,责成张庄乡在位于135国道一旁的乡政府办公楼前修建一座集观光、休闲和娱乐于一体的绿色生态广场。对乡里来说按说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是用不着自身投资的形象工程,干好了还是乡里的重大政绩,尤其对刘国强来说更是一次表现和突出自我的千载难逢的良机。刘国强德才兼备,在乡镇党委书记中是老资格了,年初时就有小道消息,下一次调整干部时很有可能被优化进县级领导班子。刘国强进了县级班子,空出书记的位子,只要没有特殊情况,赵大民必然升任一把手,其他人也会跟着上一个台阶。而李文江在后备干部中又排在第一位,也就是说,当不了副书记也得提拔为副乡长。所以,县里投资建广场的消息一传开,全乡上下便掀起一片声势浩大的叫好声。最兴奋的当属刘国强。刘国强高兴的不是广场本身,也不是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是因为乡里组织的“十村百户活动”终于见到了曙光,可以由空喊口号变为实际行动了。张庄乡虽然地处城市近郊,有一定的地位优势,但三分之二的地域属于山区,自古以粮食种植为主,群众有粮吃没钱花,家里有青壮劳力还好说,可靠进城打工挣钱来贴补家庭,这样一来便苦了那些既无劳力又无能力的困难户。与城里的下岗工人一样,相比之下这部分群众便是农村的弱势群体。能不能让他们尽快富裕起来,不仅直接影响着乡党委乡政府的威信,更是直接影响着全乡的发展大局。为此,乡里便在年初适时地组织了以扶持10个落后村100个贫困家庭为主要内容的“十村百户活动”。为了丰富活动内容,将活动落到实处,乡里还采取了领导干部包村,一般干部包户等一系列强有力措施。活动方案出台之后,不仅受到广的群众的赞扬,还得到了县里的充分肯定,并且作为新经验在报纸和电视上进行了广泛的宣传与推广。活动开展起来了,在外面也造成了强大声势,但意想不到的实际问题也应运而生。当初的动机是通过包村干部帮助他们想办法出点子理思路的方式尽快脱贫致富,但实际情况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们需要的不是花架子,而是启动资金,包村干部进村后一点也不受欢迎,第一次入村就碰了钉子,回来后一个个叫苦连天,弄得乡里工作被动骑虎难下。乡里没有办法,便写报告争取县财政局的支持。财政局说县里没有这样的扶持项目,就是有扶持项目也没有扶持基金,结果还是没有资金着落。所以,这项活动一直悬着。活人怎会让尿憋死,机会终于来了。修建广场的专项资金刚到位,刘国强就急不可耐地找赵大民商量,能否采取抽血割肉的办法,从专项经费中剥离出部分资金贴补贫困户,每户扶持1万元,正好拆用100万元。赵大民不同意,说修建广场是县里为争创省级文明单位而实施的一项硬件工程,是县委常委会和县长办公会集体决定的重大事项,更是一项严肃的政治任务,说到底便是提升全县在省市位次的一件大事,随便挪用工程专款,岂不是本末倒置,干扰县里的发展大局?刘国强满不在乎地说,广场是形象工程和面子工程,顶吃还是顶喝?什么叫大事啊?尽快让群众富裕起来比什么都重要,老百姓的事才是天下最大的事呢!赵大民说,没有不透风的墙,让县里知道了怎么办?刘国强说,只要党委政府领导成员们不说,财政所的会计们保密,不会有人过问的。赵大民心思一会说,那也瞒不过县上的领导。工程款总共才500万,预算已经够苛刻的了,再抽出100万,设计方案又不能修改,只好偷工减料,到头来只能是豆腐渣工程。如果让他们发觉了,你我不被撤职才怪呢!刘国强丝毫不被动摇,说就是发觉了也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反正是为了群众的利益,又没装到自己的腰包里。万一出了问题,由我自己负责,绝不连累其他人。赵大民是二把手,在工作上与刘国强配合得又很好,见对方没回头的迹象,只好按刘国强的意思去办。工程竣工之后,不知从哪里传出去的,结果还是出现了问题。其实几天前就有了消息,说县里要严肃处理此事,很多人都听到了消息,只是刘国强还蒙在鼓里。问题如此严重,刘国强能不受到影响吗?
李文江又给刘国强要了一遍电话,结果手机还是关着。电话联系不上,赵大民只得替刘国强去县里“代罪”,怎么想都是一肚子委屈。其实最着急的还是李文江。李文江在昨天晚上与县委的一位同学喝酒时,也听到了一些不利于刘国强的消息,本来想酒场散了后就去家里找刘国强,但因为警惕性不强,没有抵得住对方的进攻,不小心喝多了,所以没有及时过去。早上起来,李文江没来得及吃饭,就急急忙忙来到了办公室。县委办公室还没来电话时,李文江就一遍遍地打电话找刘国强。刘国强不开机,李文江便给司机高亮打电话,问知不知道刘书记在哪里,高亮刚起床,打着哈气赖洋洋地说,不仅现在不知道,从昨天下午刘书记就没有坐他的汽车。李文江接着便打刘国强家里的电话,要通之后,是刘国强的家属接的电话,李文江问刘书记在家里没有,给他打手机怎么老是关着。对方说不在家,李文江问到哪里去了,对方说不知道,昨天下午就走了,说是出发,其它什么也不知道了。李文江一听心里有点慌。办公室主任是一把手的贴身小袄,以往什么事也不会瞒着他,这回是怎么了,难道听说县里要处理他的消息后秘密潜逃了?不可能,凭刘国强的胆子和度量,别说这么点小事,就是塌了天他也不会潜逃。但毕竟一时失踪了,如果真的出了问题,自己是有责任的,于是就把前前后后联系刘国强的事全盘告诉了赵大民。
赵大民沉默了一会,凝目一想,像突然洞察出什么秘密似的,低声对李文江说,你这么一说,在乡里传说多日的那个小道消息还有一定根据呢。赵大民靠拢过来,凑近李文江的耳根说,昨天下午快下班时就有人告诉我,说有人用摩托车将刘书记带走了,还是个女的。当时我不信,说刘书记毕竟是乡党委书记,是一乡之主,决不会地摊子到这样的程度,就是有这样的情况,用自己的车不方便,起码对方也是车接车送。听说县税务局的沈局长就是花30元去路边店嫖娼,让人举报后被撤职的。那种身份的干部,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栽在一个野鸡手里,也太不值得了。人心隔肚皮,前后分析,刘书记的事还真有点拿不准呢。刘书记尽管是你我的顶头上司,工作方式有时过于主观和霸道,处理问题也不顾情面,说话办事动不动就伤人,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没有坏心,还是个讲义气重感情的人,算不上优秀的领导,却是个最好的朋友。我细心想过,为人一生,能交一个这样的朋友足矣!
李文江也有同感,虽然平时不服气,但赵大民毕竟是乡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土皇帝,而自己不过是部门负责人,关键时刻还得由赵大民拿主意定盘子。停了一会,李文江就问赵大民,刘书记的事看来挺严峻的,该怎么处理才好?
赵大民毕竟当了几年乡长,经历的复杂情况多一些,出现问题后遇惊不乱,便对李文江说,还能怎么处理呢,县里催得急,时间不早了,我得抓紧去县委汇报工作,先替刘书记挡上一炮。思忖片刻,又交待李文江说,据我估计,刘书记没有走远,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要想方设法弄清他的下落,越早越快越主动。如果真的在那方面出了问题,可及时电话联系,要钱有钱要人出人,需要出动警力时,我随时去找派出所的张所长。总之,要不惜任何代价将问题摆平,尽最大努力把事态消灭在萌芽之中。
二
其实刘国强昨天上午就不在家里。为避免外界的干扰,一上车就关掉了手机。出发不多时,结果就有许多人来乡里找他,这些人多是县上的头面人物,因为没有什么重要工作,见不着刘国强的人影,坐一会便赌气走了。还有两个外地的朋友过来找刘国强喝酒,没见着人,便到办公室找李文江打听刘国强的下落。李文江说刘书记出发了,他也不知道要去的地方,来之前怎么不电话联系?对方说刘国强的电话号码三天两变,因联系不上,才直接过来找他,好几年没见面了,就是走到天边,也要把他找回来。李文江只好给刘国强打电话,但手机早已关了。见没有什么重要人物,更没有重要事情,李文江随便编了个理由便将他们打发走了。
连刘国强自己也没有想到,如果晚走一回让人堵在办公室里,或半路上让朋友找回来,或出现其它变故无法动身,对他来讲都是莫大的损失,甚至会成为终身遗憾。这样的收获可以说是以一顶百。
刘国强在上午所要去的地方是本乡的杨庄铺村。杨庄铺是多年来乡里的老信访村了,还是县里严加防范的信访重点单位。杨庄铺从村干部到一般群众,发展经济没什么思路,上访告状却挺专业的,不仅给乡党委和乡政府惹了很多麻烦,也让县上的领导束手无策。因为成了传统,所以也就拿着上访不当回事儿了,有了事不敢上访的是没本事,在村里反倒抬不起头来。老子告儿子,儿子告老子,村民告干部,还有许多已经有了结论的遗留问题,凡是不顺眼的事情从不放过一次机会。当然,也不乏正当理由,不上访不能解决问题的。开始是乡里县里,后来市里省里都不过瘾了,直至党中央和国务院。为此,乡里和县里不知挨了上面多少次批评。因派性严重,村里有好几年选不出村干部来了,乡里只好选派了该村一名在乡政府工作的同志临时回村兼职。但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基本上还是个烂摊子。前段时间县里的领导给乡里下了死令,说杨庄铺如果再出现上访的,影响县里的省级文明单位争创工作,将拿他和乡长赵大民问罪,决不手软。刘国强动了神经,心想如果在这件事上影响乡里的工作大局太不值得了,便让派出所出面,以干扰社会稳定为由,处理了几个无理取闹的信访老户,的确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那段时间上访的明显减少了。
但也有软硬都不吃的光棍泥腿。这个人就是杨庄铺村的杨玉海,号称“天不怕”。杨玉海曾当过兵,当初没事,后来老婆不知什么原因得了精神病,年近八旬的老娘长脑血栓瘫在床上,唯一的儿子也智力低下,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找着媳妇,日子艰难自不必说。受村里上访户的影响,杨玉海也到处上访,以当过兵为由,要求政府给以生活补贴。但不符合政策规定,他的无理要求早就被县里驳回定了。不仅如此,县信访局专门打电话给乡里提出警告,说杨玉海是无理取闹,决不能姑息迁就,更不能以任何理由给予照顾,要不然信访工作这块阵地就没法坚守了。但杨玉海仍不死心,依然逐级上访,还扬言再不解决他的问题,就去省政府门前燃火自焚,所以派出所一进村就将杨玉海列如了重点处理对象。杨玉海听说后,不仅没有躲避,反而反绑着自己的双手主动去了村委,对派出所的民警说,不是要处理我吗,用不着你们动手,我就自己送上门来了。关押拘留判刑都可以,最好杀头。说心里话吧,老子活腻了,盼着早一点上天堂呢。不过有一个前提条件,政府得给我养着老婆孩子和老娘。派出所拿杨玉海没办法,只好放任自流。结果派出所刚出村,杨玉海就开始放风,说要在近期直接去北京上访。刘国强知道杨玉海是吓唬人的,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杨玉海一怒之下去了北京,那才真的惹了大祸呢!从全县“争创”工作的高度出发,刘国强决定亲自出马去做杨玉海的工作。第一次去见杨玉海,空口说白话恐怕不起作用,说什么也得有点意思才行。因为县信访局有过特别交待,怎么想也不敢用动用公款救济杨玉海,刘国强狠了狠心,就从刚发到手,还没来得及交给老婆的工资中抽出300元装到口袋里,作为见面礼和敲门砖送给杨玉海。
上班后处理完手下的几件公务,刘国强叫上信访办主任王建国就急急忙忙出发了。汽车驱动后路过兽医站时,刘国强无意中发现站长牛大海站在大门内摆弄一只羊羔子,出于好奇,便让司机停下来看个究竟。牛大海一手抱着羊羔,两眼一动不动地瞅着羊羔的屁股,另一只手也不停地在羊羔的屁股上摆弄着什么。因专心致志,刘国强都来到眼前了,他还没有听出一点动静。刘国强大声问道,牛大海,你在捣鼓什么呀?牛大海被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刘国强,先喊了一声刘书记,接着便将羊羔放到了地上。牛大海说,这是只母羊羔儿,我正在查看羊羔的生殖器是不是畸形,如果有毛病,得抓紧去县畜牧局调换过来。刘国强常跟牛大海开玩笑,不拿书记架子,笑了笑说,你小子原来在耍流氓啊!最起码也是性骚扰。马上就要严打了,小心派出所把你抓起来。牛大海也笑着说,狼多肉少,先让领导,就算是个处女,也得主动让给书记尝鲜才行,要不然你又得给我小鞋穿了。刘国强没有理会牛大海,而是凝目观察地上的那只羊羔。只见羊羔色泽纯正,体形奇特,那欢蹦乱跳的样子,怎么看都与当地的羊羔不一样儿,刘国强就问这只羊羔是哪儿来的,牛大海说是县畜牧局刚刚从外地引进来的新品种,有很可观的培育和发展前境。县畜牧局总共进了六只,二公四母,是他花1000元钱从孙局长手里买过来的。刘国强立时想到,杨庄铺地处山区地带,自然环境恶劣,老百姓多以畜牧养殖为主,尤其是普遍养殖的当地山羊,由于近亲繁殖等原因,已经退化得没有任何饲养价值,早就该淘汰出局了。如果更换新品种,那里的群众说不定很快就会富裕起来。刘国强思忖片刻,对牛大海说,把羊羔子带上,跟我去养羊庄铺走一趟。牛大海问干什么去,刘国强说,到了村里你就知道了。牛大海不敢怠慢,只好抱着羊羔上了汽车。
汽车走了一个多小时便赶到了杨庄铺。王建国去家里找过杨玉海,也没找村干部引路,便直接来到了杨玉海家里。
走进院子,正好撞见一个疯女人,见来了生人,便“嗷嗷”地叫唤着朝她的丈夫跑过去。杨玉海一边骂着,用手里的锨柄猛捣了一下老婆的屁股,疯女人不叫唤了,却疼得蹲在地上“呜呜”地大哭起来。杨玉海和他的傻儿子正在打扫羊圈,虽然以前没直接打过交道,但杨玉海去乡里上访时见过刘国强,见来了乡里的大官,态度上还算热情,扔下老婆和儿子,三步两步就跑了过来。杨玉海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还抬起胳膊与刘国强握手。一股浓浓的膻臊味猛一下钻进刘国强的鼻孔里,刘国强止不住打了一个哈气。杨玉海的手上也粘糊糊的,刘国强猜想八成是羊的尿液或拉稀时的粪便,松手后本想掏块卫生纸擦一下,但怕杨玉海发觉后产生反感,只好搓搓手拉到。尽管杨玉海戒心重重,出于礼貌,还是将一行人让到了屋里。
这是三间已变得灰不溜秋的石屋,正是三九天,外面天寒地冻,可屋里还没有点炉子,尖溜溜的东北风紧一阵慢一阵地从石缝里钻进来,因白天的阳光特别好,感觉上屋内比院子里还要冷一些,刘国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接着便下意识地裹了裹披在身上的棉大衣。土炕上躺着一个头发蓬乱满脸污垢的老人,发觉有人来到屋里,扭动了下身子,又用力裹了裹身上的棉被,算是对客人的礼貌。刘国强在路上向王建国了解过情况,断定这就是杨玉海的母亲。愣了一会,刘国强便拉过身边的一个方凳坐下来。杨玉海摸了摸身后的暖瓶,试图给客人倒水。王建国连忙伸手挡住,对杨玉海说,不要客气,我们出发前都喝饱了。其实,暖瓶里空着,倒也没有。杨玉海正好有了下台阶,随后便坐到了母亲的炕沿上。
这时,双方都沉默着。就要接触实际问题了,所以屋子里的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杨玉海因生活困难,到处上访是无理取闹,但实际问题也是明摆着的,说什么才好呢?如果上来就直接触及杨玉海的神经,非弄僵了不可,不仅于事无补,反倒促使矛盾迅速激化。王建国在看刘国强时,刘国强也正在给他递眼色,然后又摸了摸装钱的口袋。王建国明白了,刘国强的意思是,千万不要乱揭杨玉海的老根底,那些问题都掏弄多少遍了,再说也是重复,粪捣三遍还不臭了呢!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抓住杨玉海最容易击破的弱点,让他尽快走上正路,心里的怨气再大,也不要继续胡闹下去了。到底为什么上窜下跳,说到底还是致富无门,是生活困难问题。王建国便朝着杨玉海说,老杨啊,刘书记是在百忙之中拿出时间专门过来看你的。
杨玉海欠了欠身子,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以前上访时,他也曾见过不少领导,有乡里的,有县里的,还有省里市里的,但从来没见过一个对他这样和颜悦色,他们不是批评就是训斥,态度比审讯犯人还要严厉,如果不服气顶撞起来,打一个电话便来了警察,下一步的事就不言而喻了。吭哧了半天,杨玉海便说了声“感谢”。因到处都是对立面,杨玉海有好多年没说过“感谢”这个词了,这回是想了很久才回忆起来的。
刘国强与王建国配合默契,王建国刚要对杨玉海说刘书记有平民情结,特别是对生活困难的群众,刘国强便迅速掏出口袋里的300元钱递了过去。王建国先接过钱来,一边往前递着,对杨玉海说,现在乡里也很困难,县民政局的扶贫救济金控制得又非常严格,刘书记听说你家还没点炉子,今天特意给你送来了300元取暖费,这钱是刘书记刚发的工资,可不是公家的。
杨玉海接过钱来,折了一下,攥到手心里,贼溜溜目光随即转移到了牛大海的身上。
刘国强已经看了出来,杨玉海此时关心的并不是他捐送的300元钱,而是牛大海抱来的那只羊羔。牛大海也像意识到了什么,立时将羊羔裹进了大衣里面,羊羔也随即发出婴儿一般可怜的叫声,动听而又可爱。对二人的表现,刘国强全都看到了眼里。这会儿熟了,刘国强便与杨玉海开玩笑说,你的心用到哪里去了?我看了出来,我这个乡党委书记在你的眼里还不如那只羊羔儿。你这个老“羊”不怎么样,起码也是见利忘义!
杨玉海立即从炕上弹跳起来,嗫嚅着说,你是乡里的书记,也是咱张庄乡的“皇帝”,俺这个破家八辈子都没来过你这样的大官,就是上了老虎凳,俺也不敢小瞧你。俺更不敢见利忘义。俺当了一辈子羊倌,做梦都与羊们牛们的打交道,只是……只是看着那位同志怀里抱的那只羊羔有点出奇,所以才……
刘国强先看了牛大海一眼,接着对杨玉海说,如果你真的喜欢那只羊羔,现在就给你留下。
牛大海这才知道刘国强让他带着羊羔来杨庄铺的目的是什么了。牛大海急得脸色紫红,用力裹了裹大衣,撕破面皮说,刘书记,原来你没安好心,我这才知道上你的当了。你还不如要我的命呢!我跟你说说羊羔真正的来历吧。不仅花了1000元钱,在这之前我还请了孙局长好几场客呢!你不知道,这是国家农科院研究的世界级技术成果,不仅抗病强体格大肉质上乘,繁殖能力还特别强,一次能下五、六只羊羔儿,每只羊羔如果按1000元计算,一只母羊每年的经济收入至少也是10000元,繁殖上几年,还不成了大户?你更该知道,兽医站养着十多个吃闲饭的,我们是自收自支单位,下一步还指望这个项目挣钱发工资呢!
刘国强批评道,你那是兽医站,是为群众服务的窗口单位,照你说得那样,岂不是与民争利,让兽医站变成了养殖场?你疼那几个钱啊,回去后我给你补上。说归说,刘国强知道牛大海的一片苦心,便扭过头对杨玉海说,这只羊羔送给你了。吃水不忘掘井人,等发了大财之后,一定要好好感谢牛站长。
杨玉海诚恳地说,不光感谢牛站长和乡里的领导,还要把村里的养殖户也一块带起来。
见杨玉海的眼睛变红了,两只脏兮兮的大手也不停地擦抹着眼角里滚出的泪水,刘国强知道这家伙动情了,便转过话题说,你小子还挺有觉悟呢,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亲自过来给你披红戴花。
见时机已经成熟,王建国便接过话茬,悄声问杨玉海,刘书记该帮的都帮了,知恩不报非君子,下一步你怎么支持刘书记的工作?
只见杨玉海缩了缩身子,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这时,只听躺在炕上的老人大声呻吟着,吃力地掀了掀被子,想坐起来的样子。杨玉海问母亲要干什么,老人哽咽着说,我身子不能动了,可耳朵还挺管用。刚才的事,我什么都听到了。停了片刻,老人又大声骂道,你这不争气的杂种,自己没干出个人样来,还到处上访,告这个那个的,你不觉得这样做是伤天害理?我恨不得一口吃了你!看人家领导的心胸和肚量,不仅没有记仇,反而来家里慰问你。这样的领导走到天边也没处找啊!还愣着干啥,怀替我给领导下跪!
杨玉海愣了一愣,果真要给刘国强下跪,但被王建国伸手拉住了。王建国板着脸对杨玉海说,说说算了,哪能真的下跪?刘书记要批评你了。以后咱们在工作上互相理解互相支持,比什么都强。
杨玉海没有下跪,却站起身给刘国强鞠了一个深躬,然后表态说,请各位领导放心,以后如果再去上访,算我杨玉海没有良心。我在村里好歹也有点影响,见有惹是生非的,非砸断他的狗腿不可!
刘国强也被感动了,起身握住杨玉海的手说,打人犯法,要做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才行。如果真有这样的觉悟和想法,下一步让你当村里的民事调解委员。杨玉海却当真地说,一定不辜负领导的重托和信任。
见时间不早了,刘国强便向杨玉海辞行。临出门时,杨玉海拉住刘国强的手说,刘书记,羊羔留下了,可钱我不能要。日子是穷了一点,有领导的关心照顾,会慢慢好起来的。
牛大海却替杨玉海挡驾说,我一两千都花上了,这点钱算得了什么?就算留给羊羔的一点抚养费吧。杨玉海,咱们臭话说在前头,如果羊羔出了问题,得用你的羊群包赔我。
杨玉海拍着胸膛说,不仅用羊群包赔你,我还要割下自己的脑袋给你的羊羔偿命呢!
这时,一直站在院子里的那个疯女人也似看出了什么,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露出了甜蜜的微笑。当快要迈出大门时,疯女人还不停地向他们招手致意。
汽车出村之后,王建国和牛大海一路上说说笑笑,还不停地拉一些出自破街陋巷的黄段子,刘国强本来也是这方面的高手,但此时却一点兴致也没有。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刘国强毕竟是乡里的书记,心思与无官一身轻的王建国和牛大海不一样,就是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出于应有的良知,心里也得时刻装着在他管辖之下的5万多“臣民”。老百姓的苦楚不是一时半时能解决了的,但能想方设法引导他们快一点走向并过上心目中期盼已久的新生活。老百姓的追求太简单了,他们是最容易知足的一个社会群体,如果说在他们的身上还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弊端的话,不应该过多地责怪他们,为官者应从古人那里多学一点东西,多承担一些责任。这个以刁民而著称的杨玉海就是一面很好的镜子。好在他提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也对今后的工作充满了信心。
回到乡里已到了下班的时间,因外面的电话与他无法联系,刘国强第一次没有参加来自方方面面的宴请,吃罢午饭,也是第一次睡了一个美美的午觉,而且一觉睡到了下午3点多钟。醒来后刚出家门,不料外面飘起了雪花,东北风也紧一阵慢一阵的,气温骤然降了下来,凭着感觉,刘国强估计有零下十几度。这时,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由他亲手扶持的,圣水泉村那个带有样板性质的蔬菜大棚能否因为气温骤降而受到影响的问题。想到这,他便不由地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三
赵大民一点也没有夸张,给李文江提供的情报十分准确。昨天下午,刘国强的确是被一个神秘的女人用摩托车带走的。而且他去的那地方还十分“危险”,要不是思想上时刻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性,要不是把握分寸没有喝多,很可能在夜里真的出事了。也许不会出事,因为对方是出于对他的敬重、仰慕和一片真情,完全是自觉自愿的。即使让人发觉,从而弄得满城风雨,也属于合情合理,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刘国强来到办公室后,已过了上班时间,电话又无法联系,没有人提前预约过来找他办事,也没有在四下里卧底堵门的。因上午去杨庄铺村与杨玉海磨了半晌嘴皮子,老婆中午做菜时加重了盐,吃的太咸了,起床后又急急忙忙往办公室赶,只觉得口干舌燥,本来应喝杯茶水再说,但心里一直装着蔬菜大棚的事,水也顾不得喝了,查了会电话本子,立马就给圣水泉村的孙红梅打电话,想询问一下蔬菜大棚的情况怎么样了。然而打了好几遍也没人接电话,刘国强猜想八成出了问题,孙红梅两口子不在家,都去了蔬菜大棚。可还是不放心,便想着采取什么方法与他们取得联系。
在乡里开展的“十村百户”活动中,孙红梅是刘国强的联系对象。按照乡里领导干部包村,一般干部包户的统一要求和分工,刘国强以身作则,主动包下了经济条件最差,工作上相对落后的蒋家洼村。作为乡里的一把手,工作千头万绪,主动包下一个落后村子也可以了,但刘国强想,包村只是形式,将困难户扶持起来才是实质内容,所以在包村的同时,刘国强便决定再带上一个困难户。确定联系对象时,刘国强问村支书蒋兆海为什么要给他安排孙红梅,户主一般都是男人,名单上怎么填写孙玉梅的名字。蒋兆海听出刘国强话里有话,只好耐心解释,说户主是蒋兆河,是他的一个本家兄弟,前几年出过车祸,现在是住着拐杖走路,所以他的老婆孙红梅自然而然就成了户主。因伤残丈夫蒋兆河的拖累,所以才成了村里的困难户。给刘国强安排孙红梅的理由是,孙红梅有一定经济头脑,又忠厚老实吃苦耐劳,稍微扶持就能带起来,只有这样的人才会给书记脸上增光添彩,并没有别的意思。刘国强便愉快地接受了。取得联系之后,孙红梅确实给刘国强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只因当时没有扶持资金,所以在项目上很长时间一直是空白。截留县里下拨的100万元工程费后,孙红梅也分得了1万元。在项目问题上,因没有成熟的经验,乡里没有统一模式,而是要求各包村干部根据困难户的实际情况自行决定。刘国强考虑到上中专时学的是蔬菜专业,在这方面能发挥出自己的特长,蒋家洼村水土条件又好,便跟孙红梅商量着上一个蔬菜大棚,一来投资小见效快,二来一旦成功了,还能带动起一大片。孙红梅说,她听书记的,书记的话没有错,书记说干啥她就干啥。于是便在入冬前上了一个面积接近一亩地的蔬菜大棚。经过认真细致的市场调查,蔬菜大棚全部种了黄瓜,按时间推算,正好在春节前收获。如果价格上能保持往年的水平,当年收回成本没有大的问题。孙红梅虚心好学,又因刘国强精心指导,很快便掌握了大棚黄瓜基本的栽培知识。黄瓜的前期发育,包括到开花和做胎,一直都很正常。因乡里的工作繁忙,孙红梅也打过几次电话,所以这段时间就没再过去,结果一撒手还是出了问题。问题是从昨天开始出现的。随着温度的骤然下降,许多黄瓜棵子叶子变黄胎儿发蔫,显然已经发病。当时本来就应该向刘国强通报情况,但怕给领导添麻烦,犹豫了半天也没有过来。见飘起了雪花,气温越来越低,怕出了大问题没法收拾,实在没办法了,才到乡里来找刘国强。
就在刘国强犯愁如何与孙红梅取得联系时,想不到孙红梅已匆匆忙忙上了办公楼。说心里话,就是联系不上,刘国强也不希望孙红梅直接来办公室找他。别说是孙红梅这样的生人,即使属于正常工作关系和自己的亲友,凡是异性,只要能回避得开,他从来不单独在办公室谈事。不是怕出现问题,而是为了尽量避嫌。张庄乡自古以民风淳朴宽厚待人而闻名天下,所以在回敬别人时,一般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关键时刻以身相许也好不吝啬。刘国强来张庄乡之前,他的前任书记和乡长就是因为帮人解决困难,在那方面没有把握好尺度,前后都栽在了女人手里。刘国强到任之后,按照县里的要求,结合乡里的实际情况,仅纪律和作风整顿在乡机关就搞了三个多月,从严以律己防微杜渐出发,他给自己设定的防线是,宁可不近人情,也绝不在那方面越雷池半步。孙红梅只到办公室来过一次,尽管是一派标准的农村妇女打扮,再朴实不过了,但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出于关心爱护,乡长赵大民就曾询问过他,来办公室找他的那个俊俏女人是干什么的,刘国强听了很生气,说还能是干什么的,绝对不是相好的,并且让赵大民放心,在他的身上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在刘国强眼里,孙红梅长得是有点姿色,挺讨人喜欢的,可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因此刘国强就更加小心谨慎了。因为有了那一节,所以刘国强便从侧面交待孙红梅,关于蔬菜大棚的事,他会负责到底的,他的工作很忙,没有特殊情况,千万不要随便来办公室找他。这回是特殊情况,孙红梅估计刘国强不会对她拒之门外,所以就直接找到了刘国强的办公室。
孙红梅推门进来时,刘国强正在打电话找蒋家洼村支书蒋兆海,让蒋兆海通知孙玉梅给他回电话。岂料蒋兆海的电话也没打通,刘国强急得直骂娘,猛地一摔,电话机都快砸碎了。孙红梅尽管是普通村妇,自从认识刘国强后,不仅学到了蔬菜栽培知识,通过潜移默化的作用,在待人行事和礼节礼貌上与以前相比也判若两人了,不像上次来找刘国强时还没进门就大喊大叫,弄得满楼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这次是先轻轻敲门,待刘国强应声后才推门进来。见进来的人是孙红梅,因正急着找孙红梅了解情况,刘国强没有虚惊,也没有多心,没来得及让座就迫不及待地问孙红梅,天气骤变,蔬菜大棚的情况怎么样了。
孙红梅的脸颊被冷风吹得通红,先解下裹在头上的围巾,嘘溜着自己的双手,有些焦急地说,刘书记,又给你添麻烦了。蔬菜出了毛病,不知你有没有时间过去瞧瞧?
蔬菜大棚是高质高效农业项目,技术含量高,不像栽培一般性的季节蔬菜,撒上种子,适时地施肥浇水就能收获果实,这里面有很深的道理和学问。气温骤降,蔬菜出现问题是很正常的现象。因在意料之中,所以刘国强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刘国强让孙红梅坐下,先倒了杯开水,然后问道,蔬菜到底出了什么毛病?
孙红梅端起水杯暖了暖双手,回忆片刻说,我也说不上出了什么毛病。前些日子还是青枝绿叶,从昨天开始,就渐渐变得蔫头耷脑了,怎么看都像得了一场大病。你是专家,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刘国强一听,忽然皱起了眉头。虽然还没有亲眼察看现场,但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估计出现的问题比较严重,不是只言片语能说得清的,心想这回是非过去不行了。时不我待,必须立即过去,稍有延误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严重问题,而且这样的损失不单单是经济方面,弄不好还会前功尽弃,使自己威信扫地,其后果不堪设想。即使过去也不是一回半回就能完事的,他还做好了当天回不来的思想准备。就眼前的工作而言,相比之下再也没有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了。前天刚去县里参加了冬干会议,回来后就召开村支部书记会议进行了全面部署,估计这几天县里没什么大事了,他不仅没开手机,连汽车也不打算带了。多一个人就多一条走漏消息的渠道,万一让人发觉行踪就什么也干不成了,再说蔬菜大棚出现问题的事还会弄得满城风雨,就是没问题也会有了问题。
主意拿定之后,刘国强便问孙红梅是怎么过来的,孙红梅以为要让她一块坐车过去,便推辞着说,以前到乡里来都是骑自行车,这回因为有急事找你,是从邻居家借了辆摩托车赶过来的。不用管了,你前头坐车过去,我后面骑车抓紧跑,很快就会赶回家去。
刘国强感觉有些为难,笑笑说,我的汽车坏了,正在维修厂进行大修。乡里的车挺紧张,不再要车了,你用摩托带我过去。
孙红梅尴尬地愣在那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为了避人耳目,刘国强没有在楼下的大院里上车,约定的出发地点是在办公楼后面一条不易被人注意的巷道里。上车时,刘国强戴上了棉帽和墨镜,还回家穿上那件多年未用过的军用棉大衣。尽管经过一番刻意的巧妙伪装,但还是不免被过路的人认了出来,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而已。
上车时,刘国强问孙红梅骑车的技术怎么样,孙红梅说自家连摩托车都没有,还能怎么样呢?就是现在这点技术,也是坐别人的车时,死皮赖脸学过来的。风越刮越紧,雪也越下越大,通蒋家洼的又是一条坑洼不平的土路,刘国强担心翻车摔着,也怕女的带男的不太雅观,让人看了笑话,就主动提出来由他带着孙红梅。孙红梅本来挺担心的,刘国强一提出来,她当然很痛快地让给了对方。自从当了乡级领导,刘国强就很少骑摩托车了,车发动起来之后,不免觉得有些手生。走了一会,才渐渐熟悉过来。雪地里车辆和行人稀少,一上通往蒋家洼的路,因急着赶过去,刘国强就不觉加大了油门。摩托车在雪路上歪歪扭扭地行驶着,正好又是顺风,一点吃力的感觉也没有。雪片不时地钻进脖颈里,迅速融化,凉滋滋的,有一种道不出的美妙感觉。说起骑摩托车来,刘国强那时有兴而发,曾编过关于骑车有“三难过、三舒服”感想的段子。三难过是,借钱半路熄火,看病扎破车带,奔丧遭遇车祸;三舒服为,出门遇顺风,空车下崖头,新车带媳妇。刘国强与媳妇第一次见面和在以后的交往中,就是经常用摩托车接到家里,又送回娘家的。这么多年不骑摩托车了,现在骑在车上,像捡回当年的记忆一样,还真有点别样的感觉和滋味,尽管坐在后面的不是自己的媳妇。乡驻地距离蒋家洼村二十多里路远,虽然道路难行,但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
快进蒋家洼村时,孙红梅让刘国强先去家里喝口水后再去大棚地,刘国强说都火烧眉毛了,哪里有时间喝水?别说喝水,只要蔬菜没有问题,喝酒都行。孙红梅没有客气,先给邻居送下摩托车,然后就与刘国强直接去了村外的大棚地。
孙红梅的蔬菜大棚建在村北头的承包地里,东西方向,长60米,宽10米多一点,总面积接近1亩地,当初完全是按照刘国强设计的图纸修建的。两边还有几家养鸡场和养猪场,皆是近期乡里扶持起来的养殖专业户。刘国强和孙红梅来到大棚地时,天上原来飘落的雪片已经变成了纷纷扬扬的鹅绒大雪。雪花在嘶鸣的东北风中狂舞,猛烈地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剧烈的冷风吹在脸上,从领口处钻进脖子里,继而又传遍全身,像塞进一把冰沫,冰凉刺骨。雪地里空空荡荡,一切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住了,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要不是仔细观察,连眼前的蔬菜大棚都几乎辨认不出来了。这是入冬后飘落的第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如果再下几场春雨,明年夏季小麦丰收已成定局。可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尤其是对气温和阳光特别敏感的大棚蔬菜来说,不啻于一场灾难。
就要走进蔬菜大棚时,刘国强忽然发现一个人影在大棚的背面吃力地晃动着,就问孙红梅那个人是谁,在雪地里干什么,孙红梅说是她的丈夫蒋兆河,怕压塌了塑料大棚,正在那里清理上面的积雪。刘国强先朝那边喊了一声千万不要乱动,然后对孙红梅说,雪下得越大,越不能清理压在上面的积雪。积雪结块之后,是有一定支撑力的,如果随意清理,破坏了原来的支撑力,反倒加重了积雪的压力,更增加了破坏性,必须等到大雪停止以后再说。孙红梅如梦初醒,说幸亏你来得及时,要不然这一棚黄瓜就是冻不死也得让上面的积雪砸死。蒋兆河也听出了门道,迅速扔掉手里的木耙,随后便一瘸一拐地到大棚一侧去掀帘子。
刘国强晃了一下挂在身上的积雪,也没顾得上与蒋兆河打招呼,一闪身就进了蔬菜大棚。大棚里冷飕飕的,刘国强刚钻进去就立时产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待眼睛适应大棚里昏暗的光线之后,刘国强便一头扎进了菜垄子里。果然与孙红梅描述得差不多,不仅菜叶子发蔫变黄,刚刚谢花不久的瓜胎也出现了萎缩的迹象。刘国强只绕着大棚转了一圈,对黄瓜突然发生的病变及病因,就一切都明白了。病因很简单,主要是天气骤变之后,一时失去阳光的照射,大棚里的气温过低,从而出现的暂时性枝叶萎缩症。虽然算不上大病,但不采取急救措施,也很有可能继续发生病变,最终导致枝叶枯死和绝产的危险。这是些最简单的常识性问题,刘国强曾当面作过交代,可都被他们忽视了,这时的刘国强就不免有些恼火。
转了一圈回来,刘国强将孙红梅和蒋兆河叫到跟前,问炉子点着没有,蒋兆河站在那儿不敢发言,孙红梅已经意识到在这方面出了问题,愣了愣说,点着了。
刘国强问道,什么时候点着的?
孙红梅说,是今早上点着的。
刘国强又问,点了几个炉子?
孙红梅说,原来想点两个,两头取暖,那个炉子还没焊好,所以先点着了一个。
刘国强凑到炉子跟前望了一眼,即使一个炉子,炉口也正封着,将手放到炉口上才能感觉出微弱的暖意。如此操作,能不出现问题?为了预防连阴天和气温骤降,刘国强已经将这个可能出现的问题想到了前面,并且以乡机关取暖为名,找一位在县里某煤矿当矿长的老同学帮忙,提前运来3吨优质块煤,并且交代说,根据天气的变化情况,要适时地将炉子点上。可他们全当了耳旁风,结果还是出现了问题。
这时刘国强就气更不从一处来了,质问孙红梅和蒋兆国,取暖煤早就拉了过来,为什么迟迟不肯点上炉子,就是点上了也不将炉火烧旺,岂不是拿自己的心血和汗水当儿戏吗?就别说乡里对你们的扶持了。孙红梅被吓得直打哆嗦,只好照实说,其实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可一打听块煤的价格是每吨600多元,考虑到是刘书记托人从百里外的地方送过来的,怎么想都舍不得白白烧了,所以拖到今天才点上了炉子。刘国强听了后哭笑不得,心想真是典型的小农经济啊,为了节省这点煤炭,他们就没有想到将要造成的损失该有多大。治穷先治愚,致富先洗脑,这话还真有一定的道理呢!
这时,孙红梅便哭丧着脸问道,刘书记,黄瓜菜既然病成了这个样子,采取什么措施救治才好啊?别说烧煤取暖,为了你的一片热心肠,就是扒屋缷门全都烧了,我们也心甘情愿。
没那么严重。刘国强卡着腰对孙红梅和蒋兆河大声喊道,愣着干什么?你们看谁的好戏啊?还不快点把炉火烧旺!
孙红梅也对蒋兆河说,快过去将炉子捅开。还有那个炉子,过一会你到蒋兆湖那里去一趟,看他焊好了没有?说完又问刘国强,将炉火烧旺,把温度提上来,是不是问题就解决了?
刘国强说,提升温度只是一个方面,还需要采取其它救治措施。就像人患了重感冒一样,除了盖上被子发汗,改善外部环境之外,重要的是打针吃药,恢复得越快越好。刘国强说着,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大包粉状似的东西,然后对孙红梅说,这是前几天我从县种子站弄来的一包回春散,专治蔬菜萎缩症。喷上这种药物,再将温度提上来,如果不出现特殊情况,估计明天上午就能全部恢复过来。
按照刘国强交代的使用方法,孙红梅很快找来两个喷雾器,两人各背一个,按着比例兑好药水,开始对黄瓜棵子进行喷洒药物。他们逐枝逐叶地进行喷洒,一个黄瓜妞儿也不漏网,从下午5点多开始,中间没有休息,也没有喝水吃饭,到了夜里12点钟才全部喷洒完毕。
喷完最后一棵黄瓜,刘国强解下挂在肩上的喷雾器,在直起腰来的霎那,直觉得大棚内暖融融的,回头一看,才发觉身边也安了一个炉子,而且炉火正旺。那会儿因自己精力过于集中,这么大的炉子,也不知那个瘸子是怎么安装上的?朝前望去,透过不太明亮的灯光,他还发现最先喷洒药物的那些黄瓜棵子,不论枝叶还是瓜胎,已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不仅说明喷洒的药物和温度的调节已经起来作用,更说明他的判断从一开始就是正确的。望着眼前的变化,刘国强尽管累得腰背酸疼两腿麻木,浑身像散了架一样,但一股强烈的幸福感却从心底里油然而生。就在刘国强感觉肚子里饥肠辘辘,很想吃点东西时,孙红梅正好喊他过去吃饭。
孙红梅和蒋兆国平时就吃住在大棚里,在大棚的一个角落里,用床单一拉,就算是卧室了。卧室里简洁明了,除了吃饭的小桌,再就是那张睡觉用的小床了。刘国强过来时,做好的饭菜已端到了桌上。
饭菜很简单,饭是在炉子上烤的馒头片,菜是粉皮炖兔子肉,另外还准备了两瓶当地产的老烧酒。从着手操弄大棚到现在差不多两个月时间了,刘国强前后来过不下20次,可从来没在家里吃过一次饭,别说在户下,就是村支书蒋兆海也从来没给他留过面子。深更半夜的,这次是非吃不行了。
落座之后,因为是第一次坐在一块吃饭,开始时都挺别扭的,但喝了两杯之后,就没了拘束的感觉。孙红梅平时不喝酒,这回也破例陪着喝了起来。开始时只有刘国强说话,三句话不离本行,涉及的内容当然是蔬菜知识方面的问题,无意中又使孙红梅两口子学到了不少东西。因为有了酒意,始终沉默不语的蒋兆河也激动起来,说刘书记是乡里的一把手,管着乡里那么多的大事,心里还时刻想着老百姓。特别是对他蒋兆河,为了蔬菜大棚的事,既出资金又出技术,连心血和汗水都洒到了大棚里,这样的好人真是天下难寻啊!老蒋家永远也忘不了刘书记的恩情。说着说着,蒋兆河竟激动得泪流满面了。刘国强也不好意思了,扭过头去说,替群众办事,是他应尽的义务,再这样客气以后他就不来了。为了缓解气氛,刘国强先夹了一口菜,一边在嘴里嚼着,说冰天雪地的,哪里弄来的兔子?一说到兔子,蒋兆河又来了情绪,抹了把泪水说,因为是冰天雪地,所以才能逮着兔子。刚才炖的这只兔子,是他捋着兔子的脚印,在雪地里生生抓住的。刘国强笑笑说,别看你腿不好,其实比兔子跑得还快呢!蒋兆河说,就是两条好腿也没用,他是在一个雪坑里逮住的这只兔子。要把他比作王八嘛,还差不离儿。刘国强听着别扭,就说怎么能这样打比方啊?孙红梅便接过话茬说,他乐意当王八。蒋兆河接着说,不光乐意当王八,就是炖着吃了,只要刘书记高兴,我也心甘情愿。刘国强却不解其意。
正说着,蒋兆河突然站起身来,提上拐杖就往外走。刘国强说外面还下着大雪,问他干什么去,蒋兆河说儿子一个人在家里,他得回去看看。说着便出了大棚。
蒋兆河刚离开,孙红梅便搬过凳子凑到了刘国强的身边。孙红梅两颊绯红,面露微笑,怎么看都像雪地里正在开放的一枝美艳绝伦的腊梅花。孙红梅又斟满杯,要给刘国强敬酒,刘国强摆了摆手说,不喝了,咱们吃饭,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话音刚落,孙红梅软绵的身子便往他的怀里钻。刘国强被吓了一跳,一边躲闪着,问孙红梅要干什么,是不是喝多了?孙红梅说没有喝多,她是真心实意自觉自愿。为了帮她家脱贫解困,刘书记连心都掏了出来,她跟蒋兆河商量好了,实在没别的好办法,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感激他。如果拒绝,就等于看不起她和蒋兆国。刘国强慌乱了一阵,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心想用这样的方式感恩报德,岂不成了天下奇闻?何况并没有什么恩德,不过正常工作而已。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传出去,这顶乌纱帽也别想要了。刘国强随即拉下脸来,严肃地批评道,你这个孙红梅也太俗气,把我当成什么人了?还是快点儿把大棚搞成功,然后再把全村带起来,要说感激的话,这才是最好的方式。孙红梅点了点头,脸羞得更加红润好看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9点多钟,棚里的黄瓜全部恢复正常之后,刘国强才打开手机,让他的司机高亮开车过来接他回去。上车前,孙红梅和蒋兆河一块到村口为刘国强送行。汽车要启动时,刘国强与蒋兆河开了个玩笑,也是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说蔬菜虽然没事了,但下一步的任务依然艰巨,不仅要管好外面的大棚菜,还得看好自家的大门呢!蒋兆河在雪地里愣着傻笑,不知是否理解了刘国强的话中之意。说完,刘国强又不免有些后悔,这话说得太直白了,孙红梅听了一定不高兴。尽管在夜里差点出事,可他绝不相信孙红梅是那种轻薄淫荡的女人。
四
结果又是一场天大的误会。
在乡长赵大民去县里之后,李文江又在办公室耐心等了一会,他的想法是,刘国强昨天下午出走,一夜没有回来,大概有三种可能,一是确实有不便让人知道的隐私,怕取得联系之后节外生枝,招惹麻烦,干脆就关了手机;二是出走之后,想与家里保持联系,但手机忽然出现毛病,一时无法排除故障,又不能中途返回,无奈之下只好听天由命了。第三种可能最可怕了。前一段时间,刘家码头乡的书记被黑社会劫持过,不仅劫走了人,连车都一块开走了。县公安局迟迟不能破案,最后省公安厅插手,并且动用了特警,将三名劫匪全部击毙,才将人质救了出来。可李文江不论怎么分析,刘国强也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刘国强不仅人缘好,朋友遍天下,没结下过任何冤家,还是出了名的清官。别说贪污受贿了,有时招待朋友都是自掏腰包,家里看的电视机还是10年前买的老彩电。劫匪在动手前一般都是经过长时间的卧底侦查,经过周密策划之后才采取行动,劫持这样的人质没有任何意义。排除了武力劫持的判断,有没有温柔劫持的可能呢?想到这里,李文江禁不住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他立时想到了刘台村一个叫苗青的女人。
昨天下午,如果真像赵大民说的那样,刘国强是被一个神秘的女人用摩托车带走的,那么,他以前对刘国强的猜疑还真有一定的可靠性。那事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作为直接对书记负责的办公室主任,李文江从来没有对其他人透漏过一点消息,包括与刘国强工作配合默契,个人感情深厚,并且与他还是老同学关系的赵大民。刘国强不只一次向他交待过,除了有直接工作关系的之外,凡是找他办事的女性,只要没有特出情况,一律由办公室负责接待的同志代他处理。可只有一位30多岁的女人享受特殊待遇,不论什么时候来找刘国强,不仅不与办公室打招呼,而且每次都要谈很长时间,显得极其热情而有亲密。有时因工作实在无法脱身了,才让李文江替她接待一会儿。开始时李文江不知道她是干什么的,从侧面一问,才知道她的名字叫苗青,是刘台村的村民,与刘国强一样,都是非常执著的文学爱好者。因为没有共同语言,苗青前年就同男人离了。只不过刘国强因工作繁忙,已搁笔很长时间,而苗青还依然痴迷着。李文江最了解刘国强了,不仅经济上一尘不染,在女人的问题上从来也是小心谨慎,虽然断定不会出现那方面的情况,但此时却难免不与那个女人联系在一起。工作关系放到一边,单讲个人感情,为了避免出现严重后果,也得引起高度重视了。
想到这,李文江便试探着给刘国强打电话,看手机开了没有,结果还是关着。然后又与高亮联系,实属巧合,这时高亮正在更换手机电池,电话也没有打通。李文江找高亮的目的,一来打听一下知道刘国强的消息了没有,人在外面,每时每刻都得用车,高亮是刘国强的专职司机,有事自然直接与高亮联系。二来工作用车非常紧张,如果一直没有联系上,他便让高亮开车一块去找刘国强。怕时间拖久了问题发展得更严重,再说赵大民也时刻挂在心上,等一会打电话过问此事是没法交待,小车没找着,只好从一家乡办企业借了个货车,匆匆忙忙到刘台村找刘国强的文友苗青去了。
为了减少人们的注意力,在距离刘台村很远的地方,李文江就下了汽车,以串亲为名,打听着进了苗青的家门。
苗青正趴在饭桌上聚精会神地写稿子,因屋里还没有点炉子,门窗也四处透风,边写边跺脚,写几个字就停下笔来,用嘴里的热气呼一会被冻得麻木了的手指之后,再继续写下去,真可谓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听见敲门声,苗青迅速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过来开门。拉开屋门一看,见来的客人是乡党委办公室主任李文江,便吃惊地问道,原来是李主任啊,冰天雪地的,你怎么来了?是调查研究还是代表乡里过来访贫问苦?然后客气地招呼李文江坐下,翻腾了半天没找着烟,只好拿过暖瓶倒了杯开水。
李文江满屋里打量了几眼,除了墙边的那张简易双人床和几样旧家具之外,并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两人的感情就是发展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再地摊子水平,也不会来这样的破地方秘密幽会,何况还是乡里的书记,到处都有眼睛紧盯着。看苗青的神情,更没有任何不正常的迹象。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最好还是打探一下刘国强的消息,在这火烧眉毛的重要时刻,决不能放过蛛丝马迹。但又不能让对方产生误解,于是李文江编了个理由,当真地说,今早上县里有紧急通知,北部山区下了特大暴雪,为了防止灾情蔓延,让各乡镇立即详细摸清各村的雪情,并且抓紧上报情况。按照分工,刘书记负责你们这一片三个村子的调查摸底。刚才县里又来了紧急通知,让刘书记抓紧去县里开会,电话打不通,才直接过来找他。进村后,忽然想起你是刘台村的,又是刘书记的朋友,所以才打听着过来坐一会儿。
苗青一下来了情绪,有些激动地说,感谢李主任的关照。不仅刘书记待人热情,你们乡里的干部个个都没有官架子。沉吟片刻又说,你来得正好,回去后顺便给刘书记捎个口信,明天后天的我还得过去找他。就说经过1个多月的刻苦努力,又经过10多天的反复修改,我写的那个以乡镇干部无私奉献,积极扶持农民群众脱贫致富为题材和线索的小说已经脱稿,还得让他多提意见,帮着再修改几遍后才能最后定稿。只有这样,投出去的稿子被采用的概率才会更大一些。小说的人物情节,还有每一个细节,都是上次我到乡里找刘书记时,他提供给我的。他还告诉我,待小说写好了之后,一定要拿给他看一下呢!
李文江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心想,刘国强毕竟是乡党委书记,不是专业作家,把精力用在这上面去,那叫不务正业,再不引起高度警觉,非让这女人拉下水去不可!原来的一位书记也是这样,工作干得不错,本来提副书记副县长也没有问题,因为有这方面的爱好,结果被调到县里干了文联主席,还是个副的。头发都脱光了,直到现在也没写出什么名堂来,只赚了一个“前途光明”。作为乡里的一把手,县里关心的是工作政绩,可不是扶持了多少业余作者,或在报刊上发表了多少文学作品。这些工作应该是文联主席和作协主席分内的事,与书记乡长风马牛不相及。现在乡里的工作就够被动的了,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还小说呢,“大说”也改变不了现在的被动局面。听到这,李文江就推辞着说,最近县里要组织精神文明创建工作大检查,刘书记得全身心地靠上这项工作,不一定有空帮你看稿子。
苗青看不出李文江的心思,依然执着地说,没有事的,刘书记跟我说过,工作再紧张也要拿出时间来研究稿子。白天不行,我就抽个晚上过去找他。都下班回家了,办公室里好没有干扰。刘书记还对我说过,现在身不由己,等不干书记了之后,决不像其他领导那样,利用干着时打下的基础到处捞钱,他要与我一块儿写小说。为人民群众创造精神食粮,不也是精神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吗?前几天县文联召开业余作者座谈会时,县委姜书记和宣传部的何部长还反复强调这个问题呢!
李文江哭笑不得,只好顺着她说,你说得很有道理,咱们都想到一块去了。等你出了名篇,成了著名作家,乡里一定作为精神文明建设标兵,将你推荐到县里去。不过乡里有严格的规章制度,晚上不准外人随便去办公室,更不准随意去找领导。你的稿子写好之后,打算什么时候过去,可与我直接联系,我给你安排时间。
李文江说完,实在坐不住了,喝了口水,便站起身来。苗青见李文江要走,立时提起身边的那兜鸡蛋,递到李文江的手里。李文江不知什么意思,接着又放到桌上。苗青解释道,这兜鸡蛋是我送给刘书记的,麻烦你给他捎过去。刘书记是个好人,为了乡里的工作,天天这样辛苦,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李文江为了早一点脱身,再说这几个鸡蛋也算不上受贿,说一定将你的鸡蛋转给刘书记,提上方便兜就往外走。
找不着刘国强,李文江正在万分焦急时,想不到却从苗青的身上得到了意外的收获。出来大门,刚要辞别时,苗情突然问李文江,李主任,你真的有急事要找刘书记?
李文江说,我是办公室主任,那还有假?
苗情皱了皱眉头说,你来之前,我的一位邻居过来闯门时说,早上起来因事去刘台村找她的表姐,正好撞见乡里的一位领导帮着表姐救治得病的蔬菜,那场面可感人了。我猜想,冰天雪地的,除了刘书记还有谁啊!
李文江愣了一愣,心想苗青的话有一定根据。刘国强八成是在他的联系户孙红梅那里。尽管在那里待了一夜,听说那个孙红梅也挺风骚的,可孙红梅身边毕竟有自己的男人,李文江断定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看了下手表,天已经10点多了,赵大民也快回乡里了,在他回来之前必须搞明刘国强的下落。李文江对苗青说了声“谢谢”,随后便驱车抄近路去了刘台村。
到了刘台村,李文江见到孙红梅时,孙红梅说,为了她的一大棚黄瓜,刘书记的确在这里待了一夜,不过在他到来之前,刘书记已经被汽车接走了,直接回了乡里。知道没出现问题,李文江这才放下心来。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之后,也没打电话询问情况,便打道回府了。
李文江回到乡里,找了半天,刘国强根本就没有回来。到办公室找值班的秘书一问,才知道刘国强刚才回了乡里,但没有坐住,在办公室打了几个电话,就匆匆忙忙走了。李文江问干什么去了,秘书说不知道。想了想又说,可能进山了。临走时还问高亮,路上的积雪那么厚,去百丈崖的那条路能否过去。正好去办公室接电话,以后的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尽管知道到了下落,可李文江还是不大放心,随后便给刘国强打电话。这回打通了,李文江说到处找他,好歹找到了,还是不在乡里,问他又干什么去了。刘国强说,自己一不是小孩子,二不是大姑娘,既不会被人被拐走,更不会让人劫走,他正在去百丈崖的路上走着,办完事之后,下午就赶回乡里。李文江说,天气不好,山路难行,千万要倍加小心。还特别嘱咐说,赵乡长也在找他,最好早一点回来。信号不好,说到这里电话就中断了。
李文江刚放下电话,赵大民就打过电话来,说他从县城回来了,来他这里说话不方便,让他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李文江断定有重要情况,便起身去了赵大民的办公室。
李文江推门进了赵大民的办公室,还没坐下,赵大民就急忙问他找到刘国强没有,李文江哭丧着脸说,追踪了半个上午,好歹知道了下落,最后又跟踪到乡里,可连人影也没见着,又坐车走了。刚才打通了电话,刘书记回话说,他正在去百丈崖的路上走着,得到下午才能回来。
李文江不知道,赵大民此时关心的并不是刘国强的下落,或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而是一件攸关刘国强政治命运的大事。赵大民转过话题,话音沉重地说,刚才到县里去,以为是姜书记找我,为刘书记代罪的,一路上还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其实是办公室的孙主任找我谈话。因为是老同学关系,也是为了早一点让我心中有数,才提前向我透漏了市里要调整各级领导班子的消息。
李文江急不可耐地问,张庄乡的情况怎么样?
赵大民说,这次张庄乡的班子动大了,其实也在意料之中。我接替刘书记的书记职务,张书记接替我的乡长职务,你接替张书记的副书记职务,同时还一块提拔两名副乡长,补充缺额的几名党委委员就不在话下了。
李文江接着又问,刘书记是怎么安排的?平级调动还是下一步进县级领导班子?
赵大民的有些丧气地说,太不理想了。可能要去县志办,担任的不是主任,而是副职,听说还是最后一名。这样安排也太不公平了!
李文江睁圆了眼睛,说你听到的是内部消息,不一定准确。
赵大民说,怎样才算准确?下午就开常委会讨论决定了,然后召开大会集体谈话,下发个任免通知不就算了。
对自己要提拔的事,李文江听了后有些激动。但冲动了一会,心里想到的还是刘国强。于是就对赵大民说,刘书记一心扑在工作上,尽管有点主次不分,可出发点没有问题,全都是为张庄乡的老百姓着想。这件事他还蒙在鼓里,是否打电话给他透漏一下,让他也有点思想准备。不管怎么说,我们毕竟是共事多年的老伙计了。
赵大民沉思片刻说,说不说一个样,反正下午就透明了。只要县里还没开常委会,他就是张庄乡的一把手。原来他含含糊糊对我说过,我知道他今天去百丈崖干什么去了。就让他再行使一回书记的权力吧。不,这样说不太确切,应该是在调走之前,再为这里的老百姓做一次好事。我忽然明白过来了,那件事刘书记做得没有问题。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一把手的话,为了老百姓的利益,也会那样干的。
李文江点点了头,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声来。看得出来,两人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五
刘国强回到乡里后,本来不想出去,也不该出去了。一来熬了一个通宵,眼睛熬红了,身上也像抽了筋一样酸疼难忍,怎么着也得回家休息一会再说;即便有了大事急事,临时交给别人代办一下也不算问题。二来他也听到了县里要调整各级领导班子的消息,也是在县委工作的一位老同学打电话告诉他的。关于他的去向和职务安排问题,刘国强听后难受了一阵,情绪也挺激动的,还打算到县里去找姜书记,不管怎么安排,总得有个合情合理让人信服的说法才行。自己毕竟是乡党委书记,算得上重要职位,就是组织决定,按说事前也得先向本人征求一下意见,在用人问题上怎能搞突然袭击?
就在他想得晕头胀脑,还没拿定主意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时,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拿起话机一听,原来是百丈崖村支书韩兆国打过来的。刘国强心乱如麻,烦得要命,上来就骂了韩兆国,说你小子打电话不看火候,现在老子心烦意乱,恨不得要去上吊和跳井,你却打电话故意捣乱,你找死啊!
韩兆国不知道刘国强为什么骂人,当然不理解他的心情,不仅不感到自卑,反而嘿嘿笑着说,刘书记,还真得差点让你说准了呢!昨天夜里我住在山上,要不是平时练就的那几套拳路,早就被野狼咬死了。不过,野狼最终还是被我用棍子打死,今天打电话,是特意邀请你过来吃狼肉的。咱山里很早以前有一个传说,只要吃了狼肉,在这一辈子中,就是遇到再凶狠再刁蛮的人和兽也不怕了。
刘国强不耐烦地说,你自己吃吧,我没时间过去。
韩兆国突然转过话题说,这只是开头,是个引子,还有比这更好的戏让你听呢!你知道了也会感到高兴。
刘国强愣了愣问道,你小子别耍花招了,有屁快放,我还去县里有事呢!
韩兆国说,该着咱张庄乡和百丈崖村发财,经过连续几天的努力,也是按照你上次来这里时的指点,今天早上终于找了金矿。一开始就先给你报喜,因你的手机一直关着,打了几十遍都没要通,所以现在才告诉你。你能否马上过来一趟,下一步的事情还得急着向你作汇报呢!
刘国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兴奋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因为不放心,稍稍冷静之后,又对韩兆国说,你说的可是实话?要是敢对我撒谎,过去后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韩兆国也有些激动,变着声调说,我要是敢对你撒谎,天打五雷轰!按照你说的方法,回来后已经做了试验,在山上挖到的的确是金矿石,而且含金量还挺高呢!你过来瞧瞧,不就知道了真假?
近些日子,刘国强东跑西窜,其实寻找金矿石,才是他工作的重中之重和心事所在。时间应该是今年夏天,刘国强前去百丈崖村座谈了解后进村采取什么方式才能尽快脱贫致富的问题,座谈了一个上午也没找到一条适合本村实际的好措施,刘国强急得正满屋里转圈时,村支书韩兆国忽然想出一条思路,说本村西北方向的双乳山上很可能有金矿石,如果能变成现实,不仅百丈崖村致富有门,整个张庄乡也会跟着受益。刘国强当时讽刺韩兆国说,你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哩!还不如建个造币厂,百丈崖村一夜之间不就变成了人间天堂?韩兆国当真地说,这不是胡吹海耪,我的话有一定根据。刘国强问有什么根据,韩兆国沉思一会说,我听自己的祖父讲过,当年日本鬼子占领这个地方时,从山上运走了很多石头,祖父曾向一位当伪军的表哥探听过消息,问鬼子大车小车的从山上搬运那么多石头干什么,表哥说鬼子拉走的不是一般的石头,而是金矿石,拉到山下再进行粉碎加工,最后就回生成金子,发财大大的有。前些年山上也曾出现过许多怪事,有一伙当兵的去山上搞演习,因指南针失灵,结果都迷失了方向。那地方还经常出现雷击现象,哪一年都要死人,被雷劈死的牛羊就更不计其数了。我找明白人打听过,是山上的金属矿藏引起的这些现象。刘国强听了后觉得有些道理,返回后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县城,先去县档案局查阅资料,然后又到气象局进行咨询,那地方确实存有金矿石的可能。当时想找省地质队过来勘查一下,但必须先支付十几万元的预付金,别说村里,就是乡里也拿不出这笔费用,最后只好通过朋友找了些资料,让韩兆国带着村干部们土法上马,通过开山炸石和四处挖掘的办法自行寻找。因为没有把握,怕放了空炮之后让人说自己吹牛,只给赵大民说了一声,任何人都不知内情。这半年时间里,他隔三岔五的都要往百丈崖跑,鼓励韩兆国和村干部们继续找下去,想不到在即将离任的时候终于出现了奇迹。去,一定要去!如果真的发现了金矿石,下一步如何开采是继任者的事了,但现在说什么也要过去一趟,哪怕去山上看一眼,也算了却了半年来的心愿。放下电话,刘国强就让高亮开车去了百丈崖。
风雪虽然停了,可路上的积雪却有半尺多深,10点多出发,接近中午12点才赶到百丈崖村。因汽车无法进村,只好停在村口上。找了个老乡关照一下汽车,刘国强和高亮随后便去了韩兆国的家里。
果然像韩兆国说的那样,刘国强刚踏进韩兆国的家门,未见到主人,却先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听见狗吠,韩兆国和几名村干部立时迎了出来。韩兆国将狗喊住,彼此热情地寒暄了几句之后,便把刘国强迎到了屋里。
屋子正中生着一个铁炉子,炉火正旺。炉口上坐着一只大铁锅,锅里的汤猛烈地沸腾着,热气弥漫了整个屋子。一个狗头样的家伙露在汤外,张着嘴巴,伸着舌头,睁着大眼,一副痛苦状,刘国强一搭眼就看出那不是狗头,而是被剥了皮的狼头。锅里煮着的显然是成块的狼肉了。肉基本煮熟了,锅里散发出的香味将人诱惑得简直不能自制。一个六、七岁的男孩用陌生的目光望着客人,很胆怯的样子。望了一会又来到炉子一旁,伸手抓住铁锅的耳朵,沸出的肉汤溅到他的手上,男孩被烫得哇哇直叫。刘国强知道这是韩兆国的儿子,已经被馋得寸步不离了。韩兆国先骂了一声狗崽子,拧住儿子的耳朵就拖到了门外。别说孩子,连刘国强都垂涎三尺了。只见他凑到炉子跟前,伸出手,做出要抓肉吃的样子。韩兆国见状,有些惊慌地喊道,刘书记,这样不行,小心烫着!我给你拿筷子去。刘国强迫不及待,犹豫片刻,瞅准时机,还是伸手抓起一块露在外面的狼肉,嘘溜了几下,还没等凉透便塞进了嘴里。结果被烫得咧嘴瞪眼丑态百出,惹得人们齐声大笑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想起金矿石的事,便问韩兆国挖到的金矿石放在那里,赶快拿出来让他看看。韩兆国不敢怠慢,先拿了块脏兮兮的毛巾让刘国强擦嘴,然后便引导着进了里间。
里间里放着两张破桌子和一张木床,上面摊放的皆是形状各异的石块,用不着介绍,刘国强便知道都是韩兆国和村干部们从山上采集的矿石标本。这些标本与普通的石头相比虽然没有明显区别,因经常钻研这方面的知识,出发时还顺便到外地一家金矿进行过实地考察,刘国强一瞧就看出全是些质地优良的金矿石,尽管没有多少把握性。然而,刘国强关心的并不是这些原始的矿石,而是韩兆国在电话里说过的,用土法过滤和冶炼出的纯金。也只有看到纯金,才能断定这些石块就是所要寻找的金矿石。他不相信韩兆国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从矿石中鼓弄出纯金来。打量了一会,刘国强的眼睛突然盯紧韩兆国,用近似威逼的口气说,韩兆国,我看的不是这些石块,而是金子。我知道,你小子在糊弄我。
韩兆国不慌不忙,笑了笑说,要是敢欺骗书记,今中午你干脆将我宰了,炖到锅里,同狼肉一块下酒吃了!说着便拉开抽屉,拿出一个信封,哗啦一下倒出一小撮颗粒状的东西来。
刘国强走近仔细一瞧,被惊得禁不住目瞪口呆了。只见那些米粒大小的颗粒色泽泛黄,微光闪烁,捏了几粒放在手心里,掂了一下还有很沉重的感觉,不是金子能是什么?刘国强翕动了几下嘴唇,激动得没说出话来,良久后才说,你小子是好样的,是真正的英雄!哦,还是个好支书。停顿片刻又说,咱们去山上看看,那样我就更放心了。
韩兆国说,一定要去,不过现在不能过去。
刘国强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能过去?
韩兆国说,你还没有吃我的狼肉呢!另外,我还为你准备了两瓶好酒,是那种60多度的老烧酒。那是我祖父留下来的,已经在地窖里埋了20多年,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了。
刘国强说,听你的,咱们喝足吃饱后马上上山。
狼肉吃了半锅,两瓶老烧酒喝光了之后,另外又喝了半桶散酒,直到都觉得管事了,才最终散伙。饭后没顾得上喝水,刘国强就在几名村干部的陪同之下,到双乳山上看现场去了。
双乳山离村子有4里地远的路程,只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好天好道的也得走半个小时的时间。路从山坳里往前延伸,遇到深陷的沟壑,积雪足有一尺多深,很多地段难以找到路基,他们只好按着平时的印象摸索着往前行进。为保证刘国强的安全,韩兆国始终走在前面探路,遇到难行的沟坎时,有时还伸手拉他一把。两人一边行进,一边交谈,谈到了下一步如何开采的问题,如何聘请技术人员的问题,如何办理开采证的问题,矿石往那里供货的问题,其实这些都不算问题,只要消息传开了,就像家里有待嫁的漂亮姑娘,用不着操心,人们就会主动找上门来一样简单。关于前途问题,越分析越乐观,按现行价格初步匡算,年收入至少200万元,别说只有300多人的百丈崖村,连整个张庄乡加在一块,也是一个非常惊人的数字。越谈越投机,越谈越激动,越谈越难以拟制各自的情绪,当走到半山腰时,两人竟兴奋得朝着前面的松树林子撕破喉咙大声喊叫起来,连栖息在林子里的鸟类和野兽们都被惊吓得四处乱飞和逃跑开了。
当然,交谈的内容也有不尽人意,甚至一时让人不快的地方。快到目的地时,两人又分析到困难的一面。千好万好,只有将矿石运出去卖出去,才是最好。他们又算了一笔帐,其它投入不算,仅开山修路一项,至少也得投资30万元。当谈到如何筹集这笔资金时,韩兆国一点也不客气,说开山探宝是你的思路,是你支持我干的,现在终于见到了希望,你是乡里的一把手,是百丈崖村和张庄乡百姓的父母官,你不操心谁操心,别说30万元,就是3万元也得指望你去想办法。刘国强的语调忽然变得沉重起来,对韩兆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论谁干乡里的一把手,都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而且,你我都应该相信,干得一定会比我更好。韩兆国似乎听出了什么门道,便拉下脸来问道,刘书记,你从来没说过这样不负责任的话,刚才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刘国强意识到失言了,便强打起笑脸,改口说,都说你韩兆国是只狐狸,不仅狡猾,还挺多疑哩!还有什么意思?我的想法是,仅靠你我的力量未免太弱小了,得将全乡干部群众的积极向都调动起来才行,同时还得积极争取县里的大力支持,只有这样才能将我们的事业做大做强,从而实现我们的预定目标。韩兆国心里依然不踏实,就说不管怎样,我依靠的是你刘书记,你要是糊弄我,这个村支书我就辞职不干了。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又不是穷我一个人!刘国强批评道,韩兆国,你是个小心眼儿,离了你地球照样转动,再发牢骚,我现在就撤了你!30万算什么,就是我不当书记了,又没人扶持你,宁愿到亲友家里去借,也要把钱给你送过来。韩兆国见刘国强严肃起来了,便咧嘴笑着说,刘书记,你别当真,我是说着玩哩。如果随意撂挑子,岂不是辜负了你的一片诚心?说着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双乳山下。
双乳山山势陡峭,地势险要,到了近前,连条像样的小路也没有了,只好捋着山梁艰难地往上攀援。据说当年日本鬼子采掘矿石时,就是通过人工背下来,再用毛驴一筐筐驮到山外的。两年多的时间里,累死的人和毛驴不计其数。当爬到半山腰一片光秃秃的山脊上时,韩兆国朝前面的一道足有2里多路长的陡峭悬崖指了一下,对刘国强说,刘书记,从这里往前走,一直到山顶上,我们一点点察看过,除了表面上的杂质之外,大多是非常理想的金矿石。尤其是前面的峭壁,质地更加优良,仅这一处的矿石资源,三年也挖不绝。出于好奇,也想弄个究竟,刘国强仰首望了一眼,对韩兆国说,走,咱们过去看看。越走越险要,考虑到安全问题,韩兆国本来不想上去,见刘国强态度坚决,只好跟在后面往上攀登。
因为心切,只走了一会儿,刘国强便将韩兆国远远地抛在了后面。大约10分钟后,刘国强便到了悬崖底下。刘国强站立的位置是在一块悬空的巨石下面,韩兆国老远就发觉那地方危险,边喊边打手势,让刘国强赶快离开那儿。刘国强只顾观察眼前的矿石了,没有听见韩兆国的喊叫,也没有注意悬在头顶的巨石因积雪的重压已经出现裂痕,就在韩兆国的喊叫声刚刚落下之后,悬在头顶的巨石轰然塌落下来,生生将刘国强砸在了下面。
瞬间的悲惨一幕,韩兆国全看在了眼里。一刹那,他差点昏厥在地。稍稍清醒之后,才想到呼喊村干部们赶快过来救人。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在石块中找到了满身是血的刘国强。因信号微弱,电话打不出去,无法向外面求救,他们只好轮流背着刘国强下山,用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才用高亮的汽车将刘国强送到了乡卫生院。
好在高亮心里明白,未到之前就给李文江打了电话,所以赵大民和李文江,以及乡里的几名领导,已经提前赶到了卫生院,并且让医务人员做好了抢救准备工作。但为时已晚,到了卫生院之后,刘国强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医生抢救了很长时间,见确实没有生还的希望了,只好作出死亡结论。这时,所有在场的人无不淌下悲痛的泪水。遗憾的是,因刘国强的口腔早被石头砸烂,死前连半句遗言也没留下来。
六
刘国强的遗体告别仪式,是第二天上午在火化场举行的。
县里事前有明文规定,从加强党风廉政建设的高度出发,涉及到各级领导干部本人及其亲属,凡是婚丧嫁娶之类的事情,必须从俭办理,对违反规定并且造成恶劣影响的,一律进行严肃处理。尤其是在全面开展争创省级文明单位活动的关键时刻,更要引起高度重视。这一点没有什么问题,在抚恤上只要不超出规定的丧葬费用标准,并且将告别仪式规模组织得小一点就是了。除了死者的亲朋好友之外,乡里压缩范围,只通知了有关的部门负责人参加。但在规格、定位和评价问题上却发生了很大的争议。即使由谁来组织告别仪式,怎样组织告别仪式等事项,也弄得乡里一时拿不准调子。
在昨天下午,与刘国强出现身亡事故的同时,县里也正在召开常委会,讨论全县各级领导干部调整事宜。与事前孙主任告诉赵大民的消息一样,刘国强调任县志办副主任,赵大民接任张庄乡党委书记职务,包括李文江在内的其他人也安排得非常理想。虽然还没有正式公布,但已经在常委会上通过了,形成了组织决定,公布只是个形式问题。赵大民请示这些问题时,县里的答复是,因为没有正式公布新任职务,依然按张庄乡党委书记职务定位和评价,规格问题嘛,当然按县里的规定办事。关于算不算烈士及其它问题,告别仪式结束后再说。书记县长本来想参加告别仪式,因同时去市里参加一个紧急会议,来不了了,由一名副书记和一名副县长分别代表他们参加。因县里定了调子,这一点也没有问题。
只有一点超出了规格,既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按初步计划,告别仪式不超过100人,可仪式开始时,像洪水一样突然涌来近千人,除了计划内的,大多是乡里的机关干部和和附近的村民。有些人简直不听指挥,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戴着黑袖章,竟钻进了死者亲属的行列中,让县里的领导无法辨认亲疏关系。这些人是,百丈崖村支书韩兆国,杨庄铺村的杨玉海,刘台村的苗青,圣水泉村的孙红梅及其丈夫蒋兆河,另外几人不知是干什么的,当然就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了。人越来越多,赵大民见无法控制局势,还没到点,便急急忙忙宣布举行告别仪式。悼词很简短,只有一页多紙,可赵大民足足念了半个小时。因为每念完一句,不是自己念不下去了,就是被下面的哭喊声所淹没。原计划20分钟结束,结果用了1个多小时。好处是人们很守规矩,这么多人参加告别仪式,直到最后没出一点问题。
还有一件事也出人所料。县委姜书记没参加刘国强的遗体告别仪式,人们原来猜疑,他是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找理由故意躲出去的。其实不是那么回事儿,姜书记和王县长的确到市里参加一个紧急会议,因请假未被批准,所以才没有过来。有心人才会看到,放在正中的那个花圈就是姜书记派人送过来的,挽联也别具一格,是一副对联,内容为:群众事百姓事天下大事;行之模人之模为官楷模。看到这幅挽联,活人并不怎么重要,死者或许会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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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永不言悔(dong_ni7311@163.com)来自: At:2007/8/21 22:23:43 |
主题: 有感 |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样的好干部如是总理可比周恩来!默哀,致敬!这是我们老百姓心目中最理想的干部啦,可是为什么就没有好的结果呢?也许这样的结果就是最好的结局,要不活着自己不委屈死老百姓也会气死的!如果现实中的干部能做到他的十分之一就是老百姓的福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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