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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Q的子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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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愚人
2007/8/21 7:27:28 发表| 已被阅读过 285 次| 评论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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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 赵长河
我的幼年,包括成人之后,应该说是一部极具传奇色彩而又妙趣横生的童话。
我小时候调皮是出了名的,在村上要不是单门独户,一行一动有所顾忌,还不知道给父母惹出多少祸端来。应该从学龄前开始。那时候我算得上村里的孩子王,尽管是不大受尊重的牌位和虚名。我家是独门独户,想一想就知道其地位为显要不显要了。原来由一名大族人家的孩子称王称霸,一山容不得多虎,相互争斗的结果是谁也干不成,僵持不下,便让位于我。
孩子王不是选举的,是同伴们默认的。之所以以我为核心,是因为我有着一种从母亲肚子里带来的天生造就的又不同于其他孩子的独特的性格。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关键时刻又遇事退缩犹豫不决;我胆小怕事为人谦让,需低头时又过重自尊不甘委屈。不知有多少回了,是我在无意中掩护了我的小伙伴们,而我却在无意中吃亏上当。一次是与邻村的一伙孩子打群架。一开始扔石块打弹弓,相互对骂,后来便成了近距离对峙。对方人多势众,气势逼人,呈扇形队列狂叫着包抄上来。我们都慌了手脚,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战术摆脱眼前的困境。伙伴们面面相觑,因我是默认的头儿,最后便将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在我犹豫不定时,同伴们手里却抓满了石块,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我说冒险拼杀怎么行呢,要吃会的,还是与他们讲和吧。我一边说着,便缴械投降,将手里的弹弓和石块扔到了地上。但同伴们却没有听我的话,依然摩拳擦掌,待机出击。也许是我的动机迷惑了对方,或许因力量强大没将我们放在眼里,反正渐渐放松了警惕。就在我缴械投降的同时,我的同伴们一声呼号,在对方惊慌失措中奋力冲杀了出去。而我却成了他们的笼中之鸟瓮中之鳖口中之肴。我极力告饶,可他们却不优待俘虏,不仅褪下裤子往我嘴里撒尿,还把我吊到树上棍打鞭抽,将我打得遍体鳞伤,我是被人抬回家去的。事后我想,如果与同伴们一块硬拼,也许不会落得如此悲惨下场。另一次是在一个月黑星灿的夜晚,我们经过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密谋,到本村张老五的瓜园里去摸瓜。因瓜果梨桃之类的鲜果不同于其它财物,即使不是通过正当手段获取,其性质也没盗窃那么严重,因此便冠以“摸”字。来到瓜园一侧的堰边后,我们一行人匍匐前行,很顺利地进入了瓜地,连看园的恶狗都没有发觉。按照预定的计划,我们各自为战,每人迅速摘了两个滚圆的大西瓜。可就要离开时,只听“砰”地一声枪响,几只恶狗狂吠着,与张老五一起堵住了我们的去路。怎么办?拼!接受上次的教训,我喊了一声“冲啊”,扔下怀里的西瓜撒腿就跑。能跑得了么?我先被恶狗狠狠地嘶了一口,跌倒在地后,接着就被张老屋一把提了起来。张老五破口大骂着,随后便一连扇了我十几个耳光。稍稍清醒后,我才发现我的同伴们没一个反抗的,而且还跪在地上磕头求饶。我又吃了一次大亏。事后反思,我终于明白了,张老五毕竟是街坊邻居,不同于外村那些不讲情面的野小子,打狗还要看主人,张老五就是阎王爷,只要向他告饶认错,像同伴们一样,对自己也不会怎么着的。那是刚上小学时的一件事了,至今想来仍懊悔不及。 我所在的村子是个千年古村,千年古村就有千年古墓,千年古墓里自然有稀世珍宝。从那时起,上面就对那些古墓开始严加保护了,还立上了某级某级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有一天,我们和几位同学忽然产生了一个连大人们也不敢尝试的大胆而奇妙的联想——盗墓。我们不晓得问题的严重性,只知道做这样的游戏一定很好玩。说干就干,我们在极其诡秘的前提下很快准备好了镐头和铁锨。我们选择的时机是一个空旷而寂静的夜晚,动手的位置是古墓旁一眼废弃的地窖。我们很顺利地打通了古墓,但也被闪烁的寒光和窜来窜去的地老鼠和黄鼠狼吓得心惊肉跳。借着火把的光线,我们每人只抓了一件东西就匆匆逃了出来。尽是坛坛罐罐。我抓的那件特别出奇,是一件陶器,乌黑油亮,薄如蝉翼,形同尿壶。开始没敢往家里拿,我们一块藏在了离古墓不远处的一个土窟窿里。过了几天,不知谁透漏出去的消息,被一个贼头贼脑的人知道了,连诓带骗要收购我们的陶器。不知价钱高低,反正同学们都顺利出手了。他们劝我也一块卖掉,我觉得挺好玩,舍不得出手,便留了下来。对方唬我说,这玩意儿留在手里不是闹着玩的,说不定要犯法的。我说你别狗咬耗子了,犯了法我宁愿去蹲大牢。对方便慌慌张张离去。对方离开后我有点动心,如果像他说得那样严重,那可真的成了吃不了得兜着走了,就想到将陶器摔了,万一出了事不留后患。都把陶器举过头顶了,可我实在舍不得,又重新揣到怀里,悄悄藏到了自己睡觉的床底下。但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不长时间就案发了,警察捋着缰绳找驴,没费多少周折便便从床下翻出了那件陶器。赃物作证,我有口难辨,只好承认盗墓事实经过。因没有物证,同学们却逃脱了罪责。尽管没有获罪,可家里免不了受到牵连,结果以重罚而告终。事后我懊恼极了,悔恨自己没有主见,如果将陶器卖掉和摔了不就一点事也没有了?还有更后悔的,那便是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那件陶器的真正价值。那是一件具有几千年之久的珍贵文物,是一件不可多得的重量级国宝。假若不拿回家,而是隐藏在荒郊野外的某个地方,就是无偿贡献出来,也不会是眼前这样的处境,可现在吃后悔药都没出买了。
我还像大哥一样错过了许多会改变我的一生命运的绝好良机。但绝不能与大哥相提并论。大哥刚强固执,可大哥毕竟是正牌大学毕业,是镇上的文化站长,是一方地域的乡绅名士。大哥命运坎坷,官运不济,但在人们的眼里大哥永远是一块隐于地下的金子和宝石,永远会受到人们的尊重与艳羡。当然包括那些让大哥得罪过的达官贵人,一如让敌人赞美比被朋友敬仰还要珍贵一样,更值得荣耀和骄傲。我十五岁那年,刚好小学毕业。记得是一个天气十分炎热的夏天,也是在暑假期间,我和几位同学在离村子很远的一条河边游泳。有理的河道,无理的街道,何况我们还是一些在那方面尚未成熟无所顾忌的孩子,所以游泳时都是赤身裸体。时值中午,热如蒸笼,我们在河里游得正欢。只听“啪啪”几声枪响,河边突然涌上来一大片穿军装的人,他们手里端着大枪,挎着大刀,还押着几十名五花大绑的男女老幼,杀气腾腾,耀武扬威,我们一时都被弄懵了。我们经常在电影上见过,他们显然不是解放军,而是一队真真切切的日本鬼子,便一个个吓得缩在水里不敢动弹。还没弄清怎么着,骑大洋马的鬼子便用刺刀点着我们“娃娃”地叫唤起来,我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就更不敢动弹了。这时,一个会说中国话的鬼子叫嚷着对我们说,小朋友们,快快的上来,皇军说了,上来的大大的有赏,不听话的死了死了的干活。我们不敢怠慢,只好乖乖地爬到岸上,抖索着穿起自己的衣服。那鬼子又说,穿衣服的不许,统统的听话。我们便光着屁股,一字儿站在鬼子的对面。此刻,更加恐怖而不堪入目的惊人一幕便活生生地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只见两个野兽一样的鬼子从人群里拖出一名披头散发的少妇,不管如何反抗,还是惨无人道地用刺刀剥去了少妇的衣服。我们一时被吓得捂住了眼睛。随后又出现了更残忍的一幕。几名鬼子先是脱去一老汉的衣服,接着又威逼老汉与少妇发生那种关系。老汉不从,生生被鬼子一刀捅在地上。鬼子在人群中逡巡一周,最后便将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意识到他们要逼迫我去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就在他们过来抓我时,我猛一挣脱开身,尖叫着跳进河里。在跳河的同时,身后也“啪”地响了一枪。枪响之后,随着一阵爽朗的大笑声,有人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将我抱了上来。恶作剧结束了,原来是一个电影剧组在拍摄现场。为了将情节演得更真实一些,精明的导演是在无意中撞见我们在河里游泳的场面后,临时安排的以上那个节目画面。事后他们并没有亏待我们,作为群众演员,每人发了一笔比较可观的出场费。不仅如此,导演还专门找到家里,说我很上镜头,是个天生的演员坯子,并且有意将我带走,态度极其诚恳。父亲征求我的意见,因河边的骇人一幕始终在脑海里不停地萦绕着,惊魂未定,我一听就恼了,并且当面将导演骂了个狗血喷头。我要上学,我相信自己会学业有成,我才不当那些在导演面前点首哈腰唯命是从的烂演员呢!但导演还是带走了我的一位同学。经导演的精心栽培,这位同学目前已经成为一名极为走红的电影明星,每次回家都是书记县长的座上客,连镇上的头头们也得靠边站。回忆起来,不仅仅是后悔的事了,我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
我高中就要毕业了。高中毕业是人生中一个最大的转折点,也是百米冲刺和跨栏,只要冲过去跨过去,前面就是一条黄金路,将来起码也会像大哥一样当一名镇上的小干部,吃穿不愁,老了有保障,还能找一个在单位上班的老婆,当然俊丑莫论。要么就似二哥那样,天生愚笨,心无奢望,与世不争,甘为人下。其实在我的眼里,二哥并不是人们印象中那样平庸无为,二哥不是也像村上的年轻人一样带着二嫂进城闯天下去了么?可我上不如大哥,下不及二哥,于是便造就了我碌碌无为一事无成的前途与命运。时下我的学习成绩不好也不赖,在班上算得上中等水平。也就是说,拼死一搏就可能实现理想,放松警惕必然名落孙山。我懒散惯了,没有那样的毅力,更没有那种胆量,那些日子我是在昏昏沉沉精神萎靡的状态中一天天瞎混过来的。即使学习成绩不佳,也不是没有升学的机会。我的一位老师就有保证升学的玄机妙方。老师会猜题,而且八九不离十儿,据说往年曾帮助很多学生度过了难关。同学们给我出主意,说也去求老师帮忙吧。我与老师关系僵持,除了上课听课,平时井水不犯河水,我怎么会低三下四的去求老师呢?宁可不上大学也不能在他的面前失去做人的基本尊严!结果是学习比我好的都考上了大学,成绩不如我的多数也达到了目的。我只好郁郁寡欢地背着书包回家。
这就是命运。我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村前那片穷山恶水,赶着父亲早已为我准备好了的牛群,一边放牧,一边在身体中骤然升起的青春的强烈欲望驱使下,无奈地而不能自主地谈起了我的恋爱。人间祸福,命中注定,上天早就,而上天又是十分公正和平等的,不会将福祉全部赏赐给一个人,更不会将灾祸全部降临到某个人头上。也就是俗话说的那样,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吉凶祸福,悲欢离合,不在这头在那头。这话一点不假。我既没有官运,又没有财运,可我的身边多得是女人,尽管一如过雨烟云和清晨的露珠。
E 赵长江
因招商引资心切,也作为招商引资的总抓手和切入点,镇上集中人力物力财力,不到仨月就顺利建成了一处规模宏大造型别致特色突出内涵厚重并且集古今中外建筑风格于一体的纪念馆。纪念馆选址在巍峨险峻高拔雄壮景色秀丽闻名遐迩的莲花山风景区内。莲花山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仅景色优美,还历史悠久,据说一位受太宗册封过的唐代高僧曾一度落难于此,并留下了许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传说。先前寺庙繁多,楼宇林立,后来皆毁于战火。但莲花山名气不减。莲花山还是全县的制高点,纪念馆耸入云端,居高临下,置身于此,方圆几十里内的山川田野和湖泊村落便一览无余,尽管是后来居上,但因思路新眼光远起点高立意新颖定位准确前景广阔,所以一跃成为县内各旅游景点内人文景点中的一枝独秀。纪念馆分为两部分,后面的山坡为坟冢,尸首无从谈起,便以我家遗留下来衣物为根据,冠名为阿Q衣冠冢;主体乃纪念堂,由阿Q画像、生平履历、生活遗物、后人简介等内容组成,图文并茂,内容丰实,结构严谨,真假难辩。纪念馆正面悬挂着从省城聘请的某著名书法家题写的名为《赵氏祠堂》的巨大烫金匾额,气度不凡,煞是壮观。景点尚未开发,纪念馆也尚未开放,出于好奇,就已名声在外游人如织了。其实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借阿Q之名,勒紧全镇干部群众裤带,竭尽财政亏空之能事,耗巨资修建的一处不伦不类的破纪念馆吗?别说故宫博物馆了,与稍有名气的名胜古迹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关键是我的大哥以及发生在大哥身上的那些必然出现又不该出现的令人可恨又可笑和可原谅又不可原谅的灰色故事。要不是考虑到大哥的特殊身份,就是不将他打入十八层地狱,他这个本来就处于风雨飘摇中之的小小的文化站长也早被撤了。
事情是这样的。看在老赵家的份上,也是为了拉拢大哥,或许出于某种目的,欲用之先与之,要么就是离不开大哥,镇上从一开始就让大哥进入了角色。按照镇上的统一安排,大哥具体负责馆舍的规划、策划、设计、施工等事宜。这个权力应该说不小了,就是三岁的小孩也能识别出是个肥缺。这样的美差在一般情况下,镇上是不随便下放的,不是书记就是镇长亲手操办,即使书记镇长撒手不管,还有副书记副镇长和这办那办的主任,转悠八辈子也轮不到大哥头上。是沾了先祖阿Q的光,大哥才如此风光起来。照实说,大哥先前与镇长的关系不怎么样,甚至有点僵硬。大哥从调镇上工作报到的第一天起,就没给镇长留下好印象。那时镇长还是副镇长,是分管文教工作的副镇长,理所当然接洽大哥上班后的工作生活事宜。大哥接受以前的教训,来到新单位后,本想着尽量搞好各方面的关系,再也不能出现任何问题了,但偏偏不顺,刚进文化站办公室就撞上了硬茬。文化站长职位原来空着,一名副站长的办公桌便占了冲着门口又在光线较好的一个窗下,这个地方一般也是主要负责人的位置,大哥一看就不高兴了。大哥就提出并坚持在这个位置办公。对方也来了犟脾气,说我原来就在这儿,又没碍着你什么,你来了我是笑脸相迎,为什么非要让我移动办公桌呢?对方坚持不搬。镇长便做大哥的工作,说在哪儿还不一样,在哪儿都是站长说了算,何必较真,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伤了彼此间的和气。大哥却不这样认为,大哥以为这是个尊严问题,是个原则问题,既然是原则问题就坚决不能退让,并且对镇长说,对方不搬他就不过来上班。镇长无奈,只好下令将这个位置让给大哥。细心想想,人家能掏出心来支持大哥的工作吗?别说工作了,连镇上组织的欢迎宴席,对方都没有过去捧场。镇长宽怀大度,以为大哥刚从县城发配到乡镇,还一时想不开,想不开就势必发脾气,过一阵就好了,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里。大哥吃亏就吃在太教条太认真上,凡事一点也不讲究灵活性,常常是下力不讨好。
很快便到了春节。春节是个喜庆的日子,为了营造浓厚的节日文化氛围,也是为了赢得人心,镇上每年都要组织一次文化下乡活动。大哥是文化站长,责无旁贷,自然由大哥亲手操办。大哥混在官场,却一点也不了解官场规则。说是营造文化氛围和赢得人心,其实是为了收买人心,制造点声势罢了。为了节省资金和少耗费精力,又不能将话说白了,镇长便非常含蓄地交待大哥,马上就过年了,人心不稳,再说镇上的资金也非常紧张,在规模档次和演出场次及时间问题上应该灵活一点儿,能体现出镇上对广大人民群众的关心爱护就可以了,用不着过多地操心劳神。其实大哥也明白镇长的话意和内心的真实意图,但大哥还是让镇长下不来台。大哥说不干则已,要干就干得漂漂亮亮,让群众高兴,让上级满意,玩花架子,岂不是欺上瞒下,愚弄群众,搞形式主义吗?镇长知道大哥被贬到镇上工作的背景,怕大哥也给镇上来上一篇,给镇上出丑,没有正面制止大哥,而是让大哥看着办。结果是搞得轰轰烈烈,不仅规模庞大,还从县里请了许多有名气的演员,当然耗费了很多人力和财力,这回是群众也高兴了,上级也满意了,在召开的全县文化工作会议上还受到了表扬。尽管给镇上增了光添了彩,但没有认真执行镇上的意图,镇长受到了书记的批评,镇长将责任拦在了自己身上,没好意思批评大哥,可总是对大哥产生了自行其是刚愎自用目无领导傲慢无礼的坏印象。自此,除了一般性工作,在许多重大事项上,镇长压根就不再信任和启用大哥了。
镇上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重新起用大哥。大哥对镇上借题发挥移花接木弄虚作假的做法本来就不感兴趣,甚至反感之极,是考虑到弥补以前与镇长及其他头头们在工作上出现而不该出现的裂缝和老赵家的前途才勉强应了下来的。大哥已经三十而立了,正在走向不惑之年。说内心话,大哥变得比以前成熟多了,大哥自己也常常自我反省,人活在世上太不容易了,不应该与世不恭,更不该处处与人为敌,只有遇事谦让随和互尊和关键时刻善于忍受委屈才能处理好方方面面的关系,尤其是对与自己有直接工作关系并掌握着自己前途命运的镇长来说。大哥想得挺好,但实际做起来往往还是难免不违背自己的良好意愿。说起来,从刚筹划纪念馆开始,大哥就与镇长发生了强烈的争执,将镇长弄得恨不得把大哥撤掉或干脆自己撂挑子不干了。首先是在规划思路上,大哥与镇长的想法简直背道而驰。镇长的想法和出发点是,现在的人不像以前了,已没有多少人追求那种单纯的文化品位,他们讲求的是玩乐和享受,一句话,就是在这方面太好糊弄了。最好将纪念馆建设成集观赏性知识性趣味性和开放式于一体的综合性娱乐中心。只有这样,作为景区的标志性景点,才能广泛招徕和吸引游客,发挥出最大的潜在功能和可观的经济效益,才会有更加广阔的发展前景。大哥一听就不高兴了,说镇长啊镇长,你太地摊子太没文化了。你上过学没有?起码没上过大学。还镇长呢,就这样的水平呀?干脆将纪念馆建成美容店歌舞厅洗浴中心和红灯一条街算了,那样才更有吸引力更出经济效益更出政绩,还搞什么纪念馆啊!把镇长弄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镇长不敢与大哥弄僵了,就说还是你有文化你品位高你思路正确,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大哥得意洋洋如鱼得水,便凭着无尽的想象力任意发挥他的艺术才能。接下来是关于阿Q的形象问题。镇长给大哥建议,是不是按照实事求是的原则,按鲁迅先生在《阿Q正传》中描绘得那样重塑阿Q的面貌与形态,还历史和本人以真实面貌。如果照原样塑像,阿Q应该是小辫儿秃头顶,长相酷似二哥。镇长还说这也是一种市场行为,不论人们如何想象和理解,丝毫不会影响老赵家的形象问题。大哥一时没有表态。镇长又启发说,这样才有新视觉和新鲜感,在激发起人们好奇心的同时,从而实现理想中的最佳社会经济效益。大哥面色严峻地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们老赵家绝对不会答应的。这不啻于对老赵家的莫大侮辱,作为一镇之长,你怎么会出这样的歪歪点子呢?那段历史就算是真实的,那么也让鲁迅先生给黑白颠倒了。如果现在他还活着,我们非将他告到法庭不可!我们的先祖阿Q大人,应该是身材魁梧,高大英俊,面目清秀,说不上美男子,但也是相貌堂堂的男子汉。镇长无言以对,只好又依顺了大哥。
大哥吃亏,尤其是暗亏,是明摆着的事儿。说起来,那事与镇长无关,其实也有直接关系。镇长毕竟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尽管大哥经常与镇长对着干,但镇长还是从心里认为大哥是个正直而爽快的人,是个从不隐瞒自己观点的人,也是个大公无私的人,宁愿与大哥相处也不与阴险狡诈表里不一阳奉阴违的人打交道,所以依然时时处处替大哥着想,想方设法给大哥创造条件,让大哥得到一点不应该得到而在情理上又应该得到的好处,尽管是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得从承包商说起。大哥虽然是纪念馆的负责人,但聪明绝顶的承包商知道大哥不过是个牌位,真正的实权掌握在镇长手里,所以压根就没将大哥放在眼里。承包商真正的靠山是镇长,是左右镇长前途命运的县上的领导,是管钱管物的其他实权派人物,为了在施工中一路绿灯,便一一送了红包。给镇长送红包时,镇长问大哥这个人怎么样,大哥毕竟是此项工程的负责人,无论如何一定要与大哥搞好关系。承包商开始时吞吞吐吐的,但灵机一动便明白了镇长的意图,接着就去给大哥送红包。有道是,官不打送礼的,可大哥就是个例外。结果不出镇长所料,承包商还是在大哥面亲碰了钉子。大哥虽然没有收礼,但这回却没有保全名声。不知是镇长耍了手段,还是狡猾的承包商有意陷害,还是怎么弄得,反正外界议论纷纷,说镇长等一干人都是清白的,唯独大哥收了人家的红包,只是大哥始终蒙在鼓里而已。好在人们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了,风平浪静雨过天晴,民不告官不究,大哥并没有因此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当然,就是有麻烦大哥也不怕,因为不做亏心事,是不怕鬼叫门的。遗憾的是,大哥太绝情了,以至于连承包商都当面骂他不识抬举,是个不近人情的冷血动物。
纪念馆剪彩那天,镇上组织得极其隆重,县上的领导全体出动,连省市有关领导也前来出席了剪彩仪式。作为阿Q的嫡系子孙,我和二哥连同父亲也应邀赶到了镇上。我们同各级领导一样,披红戴花,前排就座,午宴时接受各界人士敬酒,还受到各级领导的鼓励与赞美。不言而喻,是因为老赵家给镇上给县里乃至给省市的脸上增添了光彩。从我们兄弟的特出身份出发,我和二哥不合适,镇上原先准备让大哥作为家族代表在剪彩仪式上发言,后来担心大哥弄出乱子,还是将这项议程给取消了。但还是差点出了乱子。仪式结束,各级领导参观纪念馆时,市里有位领导点名让大哥介绍家族的情况,大哥开始挺谨慎的,没有出现一点漏洞,但讲着讲着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说阿Q算什么东西,简直是个无赖,是个疯子,更是民族和家族的败类,还给他建纪念馆呢,就是打进十八层地狱也不解恨。什么老赵家的先祖不先祖啊,全他妈的牵强附会张冠李戴。还以此为荣呢,简直是一种莫大耻辱!好在这位领导心里明白,怕冲淡了气氛,造成负面影响,就示意不再让大哥讲下去了。仪式结束后,还对县里和镇上的领导作出特别交待,说现在搞建设是名人地域名人效应名人经济,拉到一个像阿Q这样的大名人容易吗,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留在这儿,并且生根发芽开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还有那个阿Q的什么人,一定要想方设法做好他的工作,千万不要再出乱子了。县里和镇上的领导当面表态,说如果出了问题,怎对得起上级领导的关怀和信任啊!
按照上级领导的意图和从工作实际出发,镇上依然重用大哥。考虑到大哥的特出身份,便让他分管招商引资工作。然而大哥一插手就弄出了乱子。在陪同一位港商考察项目时,酒足饭饱之后,对方提出了那方面的要求。二哥一听就不耐烦了,说这里是红色中国,不是你们香港的花花世界,项目可以优惠,这样的事办不到。对方便赌气将该项目弄到了别的乡镇。不知出于什么目的,镇上又要给大哥升级,虽然不是要职,但也与副书记副镇长的平起平坐。升级要走程序,书记镇长都知道大哥群众基础不好,从关心爱护出发,便找大哥谈话,让大哥提前做一下工作。可大哥却没有领情,说那不叫走关系拉选票搞不正之风吗,宁愿不升级也不做那种违心事。结果县里过来考察时尽说坏话的,没有过好群众关,升级的事便化为泡影。转悠了一圈儿,大哥依然继续干他的文化站长。
F 赵长海
当初二哥带着他的新媳妇高玉霞去县城干事创业并不是一帆风顺,说不上磨难重重,但也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要不是二哥用他的常人所没有的耐性和韧劲撑得住方方面面的压力,早打道回府了,甚至没经过尝试就会消失在萌芽之中,像我一样永远沉落在这个连兔子都不拉屎的山窝窝里。但不管怎么说,二哥终于挣脱大山的困扰,成为名副其实的城里人了。
我心里最有数,凭二哥的本事,就是永远禁锢在这个偏远避塞的山旮旯里,他也一定会混得出人头地,怎么着都不像我那样窝囊。二哥心比天高,一心到城里去闯荡大世界,不安于现状是一方面原因,但主要的还是为了二嫂高玉霞。二哥的想法是,二嫂天生丽质,天生娇弱,是天生的城里人坯子,应享受到城里人天生就该得到的那些东西。二哥和二嫂到底谁该买谁的单,还真是一言难尽,更无法说请。二嫂是通过一位远方亲戚做媒介绍给二哥的。二嫂年纪不大,但却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传奇经历。媒婆过来提亲时,我们只知道没过门的二嫂一直在城里干事,而且还是在令乡下人仰慕的遥远的省城,是在提亲前辞掉城里的工作突然回了家的。二嫂到底在城里干什么,媒婆没说,我们也没有提起过,其实问了也没用,媒婆随便说一样还不就将我们的嘴给封得严严实实。媒婆在提亲时并不是完全的心安理得,而是提溜着心眼儿忐忑不安地踏进了我家的门槛。只有媒婆知道,二嫂在城里干的是那种说起来让人痛恶和唾骂而又令天下所有男人艳羡和倾心的小姐行当。媒婆怕尔后出事,没敢跟父亲明说,便将二嫂的底细悄悄告诉了二哥。媒婆开始没敢彻底放开,而是非常含蓄地说二嫂在城里干过什么什么,其实二哥早听说二嫂干什么了,听了后不仅不屑一顾,而且还用十分同情和佩服的口气说,这有什么呢?证明人家思想解放头脑灵活有胆有识能干大事,总比窝在家里喝西北风强得多,现在是笑贫不笑娼,如果咱山里的女子们都有人家那种勇于为家献身和敢为人先的精神,还不早就家家富了起来,提前实现了小康目标。于是媒婆就将心放在了肚里,并且敞开窗子说亮话,对二哥说二嫂已不是黄花大姑娘了,将来可不要后悔。二哥说后悔什么,如果是黄花大姑娘,人家会瞧得起咱这丑八怪吗?后悔的不是咱们,而是对方。媒婆又用戏谑的口气挑逗二哥,说破过身的女人和身子完整的女人味道是不一样的,到了新婚之夜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二哥傻笑一下说,又不是萝卜白菜大葱,啃一口少一块儿。拿她当什么玩意就是什么玩意儿,如果在幻觉里来一次美妙的想象,还不就变成了电影明星?想谁就像谁。听说弄处女是很费力气的,这样倒省了不少事儿,何乐而不为啊!说起来还得好好感谢那些做了好事不留姓名的朋友们呢!媒婆乐得差点笑破肚子。二哥的婚事开始挺缠手的,没想到与二嫂却这么简单。
二哥没有大哥那样武断,也不像我那样优柔寡断,做事之前必和二嫂商量,商量不成便罢,一旦拿定主意就坚决干到底,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二哥与二嫂商量着进城干点儿什么营生最合适时,二嫂没有主见,就让二哥想办法拿主意,说什么营生最简单最好干最挣钱风险最小就干点儿什么。二哥没动多少心思便随口即来,说还是开美容店吧,美容店投资少风险小见效快,今天开业明天就能进账。不论当官的还是老百姓,不论有钱的还是没钱的,也不管长发的还是秃头的,哪个不需要这一行当?只要不出事儿,说不定还会发了大财。何况------二哥没好意思说出口来。二哥的意思是,何况二嫂还在省城干过美容店,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尽管是给人家扛活,还是接过客的小姐。能在省城呼风唤雨,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开店还不是易如反掌小菜一碟?二嫂没有立马表态,因为二嫂了解这一行当的内幕和门道。正当经营是干不赢的,必须提供那方面的服务才会顾客盈门。也就是说,干这一行挣的是黑心钱,对不住天地良心。二嫂说什么也不想再下水了,尽管自己是店主是老板,与先前的性质截然不同。于是二嫂就对二哥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说什么也不能干伤天害理的美容店,否则她宁愿在家里种一辈子土地。种地不是照样养家糊口生儿育女益寿延年吗?俗话说,挣钱不去千里外,出丑不在家门口,何况这营生你干不了,有很多道道和窍门呢。二哥便谦卑地说,那当然了,我自己心里有数。店老板是你的,我不过是个配角而已。二嫂依然犹豫着说,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不好干啊!弄不好得丢人现眼,咱们还有脸进村有脸回家有脸见人啊?二哥却不以为然地说,还要脸面呢,脸面值多少钱一斤?脸面能当饭吃当衣穿还是当钱花?你睁开大眼看看没有,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要脸还不得喝西北风啊!有钱的玩洋妞包二奶,当权的贪污受贿胡作非为,小人物诲淫诲盗下流无耻,连蹲过大牢的释放分子都无人敢惹并且被捧到了天上。二嫂见犟不过二哥,只好无奈地对二哥说,你看着办吧。二哥就带着二嫂进了县城。
二哥选择的是县城一隅一个很偏僻的地方。那是一条坑坑洼洼、臭水污泥、人员混杂的古街老巷,街面的店铺多是小本经营,因年轻人都到繁华的城区内干事去了,所以四下的居民也多是老弱病残和在此处租房的外地游民。二哥带着二嫂进城时,已经托人在街面上租好了房子,并且装饰好了门面,挂名是“长海美容店”。二嫂一看就不高兴了,对二哥说你怎么选择在这儿,美容店要找城内的繁华地段,挣的是大老板和当官的钱,谁肯来光顾这样的烂地方?二哥说,你才不懂呢,越是繁华的地方越是没人光顾,他们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为了避人眼目,他们宁愿过来趟泥洼钻陋巷,也不肯到繁华的大街招摇过市。二嫂觉得在理,便点头称是。
美容店很快开门营业了,尽管没遇到很大的阻力,但由于种种原因,也并不像二哥说得那样顺利。首先是地痞无赖的干扰。自古深山出刁民,破街陋巷藏恶人。刚开业那段时间,本来门面冷清经营萧条,街上的恶少们又天天过来骚扰,不仅干完事不拿钱,还常常敲竹杠,而且得寸进尺,愈演愈烈,弄得几乎没法营业。二嫂实在无法忍受了,就对二哥说去公安局报案吧,要不就回家雇一帮壮汉教训一下他们,要么就关门停业卷铺盖回家。二哥说,你这是极端的冒险主义悲观主义和消极主义,干事业哪有一帆风顺的,天上更不会掉下馅饼和金块来,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遇事盲目蛮干和退缩,永远也一事无成。二嫂就问怎么办,二哥说你等着瞧吧。其实二哥也没有什么好法,用的是欲擒故纵和耐心感化的办法。不光不收钱,干完事后还去饭馆请客,好言抚慰,拱手相依,并请他们多多关照。恶少们果然被感化了,说二哥真他骂得够哥儿们意思,不仅不随便过来捣乱了,还主动介绍客人。干什么都没有不恨行的,见二哥的门头渐渐红火起来,邻家和对门的店铺便心生嫉妒,开始只是说几句坏话,玩点儿小手腕,要么半路将客人轰走,要么将客人拉到自己的店里,要么挑拨离间将二哥孤立起来,后来竟不择手段,不是漫墙往二哥的店里扔砖石瓦块,就是瞅着没人的时候往门口倒垃圾泼脏水,弄得客人进不来出不去,连老顾客也不敢登门了。二嫂急得哭鼻子,说让咱们干不成,也不能便宜他们,嚷着以牙还牙,甚至要与他们拼命。二哥说,一个朋友一条路,一个冤家一堵墙,疙瘩易解不易结,困难再大冤仇再深,低低头不就过去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过些日子就会平安无事了。二嫂不知所以然,便耐心等待着。从那天起,天不亮二哥就起床打扫卫生,不仅清扫大街,还将他们的门窗擦得干干净净。对方不解其意,问二哥这是干什么,莫非菩萨下凡或雷锋叔叔再世,要么就是太阳自西方出从东方落,现在花钱少了都请不着干活的,二哥怎么当起了义务清洁工?二哥说,什么义务不义务的,还不是为了街面上干净,干净了才会招徕顾客,顾客多了大伙儿受益。再说,我还有喜好干活的坏毛病,不干活手脚就痒痒难受,天长日久会出毛病的,给我提供了这样的好机会,说起来还得感谢大家呢!打扫完了卫生,二哥接着给每家各拉了一车碎砖乱石。对方更感觉为难了,问二哥这又是什么意思。二哥说还用问吗,还不是为了让大伙在扔石块时省时省力,累着了大伙儿,我心里过意不去。把对方说得脸红脖子粗,一个个忙不迭向二哥赔礼道歉。那些日子算二哥倒霉。开业不长时间就赶上了严打,严打就得枪打出头鸟,抓几个典型。其他业户都是坐地虎,派出所不好意思也不敢招惹他们,但上面有有任务,为了交差也是为了杀一儆百,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拿了二哥的亏大头。二嫂被吓坏了,不知如何处理此事才好,可二哥却大摇大摆地进了派出所。二哥说,怕什么呢,又不能把人吃了,大不了罚几个臭钱。他们不过虚张声势履行公事而已,都洗手不干了,拿谁的大头罚谁的钱啊?他们也没事干没钱花没饭吃了。从小还没进过局子呢,吃一堑长一智,也算长点见识,丰富一下自己的阅历,说起来冤屈,其实这是一件好事。果然像二哥说得那样,他们并没怎么这二哥,当天就放了出来,而且还是用小汽车送回来的,比进去时神气多了。尽管罚了1000多元,但二哥认识了许多警察,比请客送礼还划算呢。从那时起,二哥的买卖越干越顺利,越干越红火。
真正让二哥扬眉吐气,应该从认定阿Q为老赵家的先祖之后。二哥以其敏锐的嗅觉和犀利的目光,不失时机,抢占先机,在修完家谱的第二天就带着二嫂急忙回了县城。回县城后没有匆忙开门营业,而是撤掉原来的旧门匾,请县城一位最有名的设计师重新制作了一块新的门匾悬挂于门头之上。门匾设计独特,内容全新,一切都出人所料。图案的正面隐现着一个尖嘴猴腮宽额秃顶奇丑无比的中年男子,男子的脑后还吊着一根细长的小辫儿,下面则镶嵌着一行醒目的红色大字,名曰“阿Q美容店”。开业那天,随着鞭炮的爆响声,或许二哥朋友遍天下,或许人们出于好奇,前来祝贺的反正人山人海挤拥不透,比新开的集市还要热闹。人们问二哥是阿Q的什么人,二哥理直气壮地说,自己当然是他老人家的嫡系子孙了。托老人家的福,才将长海美容店改名为阿Q美容店。自此之后,人们便慕名而来,天天爆满,简直是门庭若市应接不暇财源滚滚。为了报答先祖恩德,二哥在院内专门给阿Q塑了一尊雕像,烧纸燃香,天天供奉,极尽孝子之能事,不辜负阿Q在天之灵的恩赐与保佑。
不久,二哥的美容店出事了,而且出了大事。然而对二哥而言,说不上是好事,但也不能说是坏事。不管人们知道与否,也不管人们知道了以后如何议论,反正二哥以此为台阶发了,成为县城名副其实的大亨和知名人士。事情是这样的,随着阿Q美容店知名度的不断扩大,不仅乡长镇长局长厂长经理和各行各业的老板们常来光顾,连县太爷们也成了店里的座上客,尽管都是神出鬼没,没有肯明目张胆的。最给二哥撑门面的是,店里来了一位大人物,大人物每次都是悄悄而来神秘而归,让二哥和二嫂不知如何应付才好。二哥通过多种途径了解过,大人物便是县上的一位很有名气和权势的局长。有一次过来做事,局长口里躺着涎水,两眼直愣愣地盯着二嫂,问二哥这位美丽动人的小姐是你的什么人,二哥对局长说她不是小姐,她是我的老婆。局长问是真的么,二哥红着脸说,说谎的天大五雷轰。局长就不高兴地拉下脸来,“哼哼”地打了两个响鼻,什么话也没说,就垂头丧气地离开了美容店。二哥是个聪明人,立时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用问吗,局长分明看上了自己的老婆,但当时没当回事儿,心想局长不过让老婆的姿色动动了心而已,局长是有水平有理智懂礼貌的大人物,绝对干不出有失人格和越轨越线的事来。可出二哥所料,那天借二哥去城内办事之机,局长便神不知鬼不觉地悄悄来到店里,编了个理由将二嫂诱骗到里屋,二话没说,便强行占有了她的身子。完事之后,给二嫂扔下几张票子,提上裤子就得意洋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美容店。出门时还慷慨地对二嫂说,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随时过去找他。局长走后不久,二哥便赶了回来。见二嫂泪眼闪烁披头散发两颊绯红,二哥就问店里出了什么事。二嫂抹了一把泪水,哽咽着说,还能出什么事呢,天塌不了地也陷不了,是那个禽兽不如的恶霸局长欺侮了她,还吵嚷着要到上面告他去,就是蹲不了大牢撤不了职务,也得让他赔礼道歉丢尽脸面。二哥听了后连连摇头。二嫂便征求二哥的意见,看二哥有什么高见。岂知二哥不慌不忙沉着异常,说既然已经造成了事实,想抹都抹不了了,其实是越抹越黑越声张影响越大。自古衙门朝南开,如果硬碰硬,不仅打不赢官司,连买卖也干不成了,那才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呢!二嫂问该怎么着才好,二哥凝目一想说,说起来是咱们受了污辱吃了大亏,其实只要想得开,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你把他比作自己的儿子,还不等于亲生儿子睡了自己的老娘,尽管伤天害理,但还是赚了一个局长儿子。要不就将他当作自己的丈夫,人家毕竟是一个大局长,与我相比就是皇帝和龙体,想来应感到自豪和荣耀才是,何乐而不为啊!何况-----何况你也不是第一次了,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什么样的男人没玩过,睡过那么多男人,还在乎局长一个人吗?尽管二嫂没有破涕为笑,但也羞羞答答地默认了。
局长毕竟是局长,见二哥二嫂没有给他捅漏子,为他保全了名声和面子,便感恩戴德,通过手中的权力给二哥弄了一笔款子,二哥便用这笔款子装修门面扩大规模,影响很快遍及全城。因二哥是阿Q的子孙,作为民主人士和统战对象,局长还通过关系给二哥弄了个什么委员的头衔,二哥真可谓财运亨通名利双收前途无量。
G 赵长河
大哥带着大嫂回了镇上,二哥带着二嫂回了县城,家里就剩下了父亲母亲和我。我寂寞得无奈,孤单得惶恐,心烦得要死。家中降临灾祸,虽然大哥和二哥心急如焚,而且出谋划策,想尽一切办法消灾解难,可事后他们却一走了之,就是天塌了下来对他们来说也无关紧要。他们关心的并不是家庭的六畜兴旺和老赵家的命运前途,而是自己的飞黄腾达和通天财运,尽管他们官运不济创业艰难,更没有堂而皇之地明言表现出来。重修家谱到底为了什么,对身陷在山窝窝里的我来说一点作用都没有,那个被尊为列祖列宗的阿Q给我带来的只是包袱与压力,灰心与羞惭,懊丧与自责,以及村上的人们铺天盖地的戏谑、嫉妒与嘲弄,而大哥和二哥才是真正的最大的受益者。我的牛大部分病死了,想一想先前欢蹦乱跳的牛群,我接连恸哭了三天三夜,甚至想攀到双乳山峰顶纵身跳崖,结束我的生命及生命中的一切。我拿不定主意,也很惊恐,后来就动摇了那个念头。
可是命运依然在毫不留情地捉弄我。一个电话几乎改变了我的命运。电话是在省城工作地位又非常显赫的一位朋友的朋友打过来的,电话里说有一位身价特高的亿万富婆正急不可耐地寻找男秘,只要让富婆高兴,报酬当然大大的有,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过------我心里明白了,也知道这是最现实最直接的生财之道,便蠢蠢欲动起来。可后来还是动摇了,说什么也不能去干那样的行当,宁肯放我的牛群啃我的土坷垃喝我的西北风。我不仅予以拒绝,还在电话里将朋友的朋友狠狠痛骂了一顿。时间不久,又是一位朋友的朋友打来电话,说他的一位朋友的朋友正在与某国专家合作研究和改良一种适合山区放养的牛羊优良品种,我是地地道道的养牛专业户,如果抓住时机先人一步,肯定会发大财的,并且问我有没有兴趣参与合作与投资。我说当然有兴趣了,便问到底优良到什么程度,对方说个头大生长快肉质好免疫力强,而且一次能生十胎以上,目前的研究成果已达到了国内外领先水平。我有点动心,就问投多少钱才算合作对象,研究成功之后如何回报投资对象。对方的答复当然令我十分满意。放下电话之后,我才恍然大悟,岂不是痴人说梦,说到底也是百分之百的骗局。可到了第二天我便彻底推翻了开始时的判断,心想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可以创造出来,万一研究成功,到时给人家作揖磕头都来不及了,犹豫了几天,终于按照对方提供的银行账号,背着我的父亲母亲,汇去了几年来积蓄的全部存款。给对方打电话问情况时,岂知已成了空号,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上当受骗了。无奈之下,只好去找大哥。我知道大哥在镇上风光了起来,只要我好意思张口,大哥会满足我的要求,尽管我自己都不知道提什么要求才好。一个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的上午,在相信一定见着大哥并且能够让大哥满足自己的欲望之后,我便与父亲打了个招呼,骑着我的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叫唤的几乎散了架的破自行车,一路口哨一路欢歌,心情畅快地到镇上去找大哥。按照预先打听好的路线,我骑着车子直达莲花山风景区的阿Q纪念馆工地。大哥正在工地上指挥施工,看到我的身影后视而不见,而且是一幅洋洋不睬的样子,见实在躲不开了才问我过来干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干什么。总不能空手而归,犹豫半天,我便说还能干什么呢,还不是让你提供方便,给老弟安排点事儿干。要么就走走一下捷径,挣点儿外快花花,还有------话还没有说完,大哥就拉下脸来,瞪着眼睛对我说,别异想天开了,你是做梦娶媳妇,想好事呢!你要让我以权谋私贪赃枉法犯错误啊!我让大哥堵得喘不过气来,又不好当面顶撞,只好高兴而来扫兴而归。倒是二哥十分同情我的处境,回家时见我无所事事情绪低落形同浪子,便劝我放弃那几头残存下来的半死不活的病牛,同他一块儿进城干大事业去。如果有兴趣的话,还可做他的助手。我对二哥说,我又不是小姐,我能干什么呢,再说美容店是供养婊子接纳嫖客的地方,走遍天下也是最下流的行当,不在七十二行之内,算不上干什么大事业,我怎么会随波逐流往泥坑里跳呢?别说做助手了,就是拱手让我当大老板我都不去。二哥又被我堵得张口结舌了。不过二哥不像大哥那样绝情,尽管受了我的羞辱,好心换了驴肝肺,临走时依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不去也罢,不去也许不是坏事,甚至还会变成好事呢。老天是最公正的,只要顺其自然,干什么都能成就大事业。一席话说得我浑身暖融融的,尽管我的心里有点厌烦。送走二哥之后,我再也沉不住了,便重整旗鼓重操旧业,赶着我的那几头死里逃生,尚未恢复元气,更算不上什么牛群的病牛秧子,又重复起往日那种日出而出日落而归,即寂寞孤独又快乐无比,既令人厌倦又难弃难舍的牛倌生涯。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犹如猝不及防又势不可挡的暴风骤雨,几乎彻底摧毁了我和父亲经营多年的在村上数一数二的庞大的牛群。饱受病魔摧残和心力交瘁的我在事后盘点牛群,只剩下了可怜的五头老牛,而且还在苟延残喘,一幅病恹恹的样子,让谁见了都会产生朝不保夕的感觉。要不是我全力保护,其实连这几头老牛也早被焚烧和活埋了。优柔寡断和固执己见有时并不完全是误事的祸端和根源,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我的算不上多么的英明的决断既保护了与我相依为命的老牛,又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展望未来与前途的生路与退路,不然除了跳崖那可真的没有其它出路了。寻根认祖之后,父亲尽管获得了许多精神慰籍和心理平衡,但肆虐的瘟疫和几近毁灭的牛群终究给了父亲致命一击。父亲一蹶不振,精神萎靡,食量大减,身体状况日渐愈下,我怀疑父亲是不是大病临近,而且已经到了生命的尽头。我不敢继续往深里想了。天地万物有始有终,父亲造化再深也难免一死,何况已经到了回归黄土的年纪?所以对于家中一切适宜,特别是九死一生的那几头老牛,父亲已经撒手不管,即便有心也无力了。而我则责无旁贷。我关注和思虑的依然是我的退路生路出路以及我的那几头苟延残喘或者说大病初愈的老牛。毕竟经过了生与死的严峻考验,懂事的牛们似乎意识到是我将它们从死神中拯救了出来,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与以前相比显得温驯而可爱多了。也像久经磨难生死于共的挚友,我们再也难分难离,或者说永不分离了。我扔掉了手里的可恨的鞭子,因心心相通,其实已经用不着鞭子了。我用仁爱和耐心感召着老牛们,老牛们又用温情和心语回报于我。迎着亮丽的晨曦和渐渐变暖的春风,我带领着可爱的老牛们终于再一次走出我的老宅,投入了绵绵山峦和广袤的原野的怀抱之中。
我是在父母的精心阿护下由最初的弱苗发育为一棵参天大树,而我的老牛们则是吮吸着双乳山丰沛甘甜的乳汁渐渐成长起来的。像久别而任性的游子重新投入母亲怀抱一样,我的老牛们也再次回归了温柔憨厚中渗透着的天真烂漫的野性。它们似乎化解了失去同伙和子女的悲痛,也忘记了病体给它们带来的痛楚,似撒缰的野马和出笼的飞鸟,不顾我的喊叫与追赶,撒开四蹄一气便爬上了双乳山峰顶。它们摇晃着尾巴,没命地啃草,没命地吞咽,没命地吮吸石缝间流淌出的泉水,然后又仰起脖颈大口喘气,发出山摇地动般的“哞哞”的叫唤声。我也激动地跳了起来,因为我的老牛们全都好了,它们可以繁衍后代,我的庞大的牛群又见到了希望。
春去夏来,麦子熟了,我的老牛也一个个鼓起了滚圆的肚子。也就是从这天起,身体日渐孱弱的父亲再次给我施加压力,父亲躺在床上用拐棍指着我的鼻尖,说我的年纪已经老大不小了,可还孩子似地不识好歹不知忧愁不懂如何驾驭自己的命运。父亲一针见血地说,把话说白了吧,到了这个年龄,身边是该有个听说听道称心如意的女人了。我会应道,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我还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我什么不懂啊,你老躺在床上好好地颐养天年就是了,你是吃了胡萝卜咸操心呢。你管得了么?你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女人能和我成就百年之好?当然我没敢直面顶撞父亲,不过在心里发发牢骚而已。其实我的桃花运一点都不浅薄,我遭遇过的几个女人,在彼此的关系上应该说发展到了水到渠成的地步,可说不上什么原因,都他妈的渐渐劳燕分飞了。为此我简直是去了信心,甚至断定自己非打一辈子光棍不可了。
我遇到的第一个女人是我在镇上读书时的一位同学。这位同学不仅在学习上是班里的尖子生,因活泼开朗和相貌出众,还是学校里公认的校花。可相比之下,我一点突出的地方都没有。不知情人眼里出西施还是什么缘故,我身上表现出的的所有劣迹在他的眼里全成了优点。我喜欢逃学,也就是趁老师不注意的时机溜之大吉,然后去山野里捉蚂蚱逮麻雀套兔子,晚上回家时一饱口福。但每次逃学都躲不过她的眼睛。最初的时候我怀疑她是老师的奸细,可老师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后来我才知道,她不仅没有给老师打小报告,还时时处处替我放风,偶有不慎或暴露行踪时,都是他在老师面前为我说尽好话并且挡了过去。我贪玩并且好吃,尽管我是家里的老生儿子,是父母的心骨肉和掌上明珠,但因日子紧巴,父母并没有满足我的胃口的强烈欲望,所带的饭食不过是煎饼窝头另加一包自家用萝卜菜根和香椿腌制的老咸菜。可我的食品兜里并不缺少诸如鸡子鸭蛋咸鱼和腊肉等好吃的东西。我知道这些好吃的东西都是她悄悄给我塞进包里的。我经常与同学们打架,可很少吃亏,因为最关键的时刻我的手里总是及时地有了砖块木棍和椅子之类的重型武器,几乎每次打架她都成了我最得心应手的贴身帮凶。当然也非常关心我的学习成绩。可我不求上进,我才不听她絮絮叨叨的劝说呢,尽管我知道她是为了让我有一个美好的前程。我们终于完成了学业,可我们的结局相距万里。他轻松地考上了大学,而且是一所名牌大学,我却回家做了父亲的放牛倌。这段算不上什么姻缘的姻缘我压根就没抱有希望,我想到此已经画上了句号,但没想到她依然一次次地来信,说兔子满山跑早晚归老窝,上完大学一定要回来的,就是到了天边也忘不了我,我是海洋她是航船,我是土壤她是种子,我是大树她是小鸟,总而言之她已经永远永远地离不开我了,语言之热烈,感情之执著,胸怀之宽广,态度之诚恳,简直让我热血沸腾不能自己。我知道她的话没有半点虚伪,将来就是成为什么名人或多么大的人物也不会变心,早晚都是我身边的女人,可我半途犹豫而退缩了,而且回信用不堪入耳及其卑鄙的恶语一口回绝了她。自此我再也没有收到她的来信。第二个女人是别人介绍的,说起来也挺理想。对方是县城的,还是县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因只有一个独生女,所以对方有意入赘上门女婿继承家业。媒人说好了的,一旦事成,老丈人立马交权,也就是说,眨眼间我便可能从一个让人瞧不起的牛倌一跃成为前呼后拥的老板和富翁。媒人还说,她已经作了充分的调查研究,这桩婚事成的可能性很大,不说百分之百也得百分之九十九。当时我真的动了心,而且还做好了成功或不成功的一切思想准备。可当媒人正式登门提亲时,因一时动摇我再次打了退堂鼓。我顾虑的是,万一不成,那是很丢人的,还不如压根就不提此事呢。就是成了对自己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我作过很多设定,对方就是有一座金山银山,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即便交到自己手里,人家也不一定放心,说不定啥时出了问题还得收回去,到时就不只是丢人的事了。即使不会出现上述问题,在自己的身上也不一定不出现问题。就算家有万贯,但怎么说也不是凭自己的双手创造出来的,花着有愧用着胆怯支配起来心虚,久而久之,必然滋生烦恼心理变态病魔缠身,到那时还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再说树大了招风,猪肥了挨刀,家大了引贼,即便什么问题也没有,最后弄得个杀身之祸人财两空,想一想就更后怕了,还不如做自己的放牛倌牢稳而自在呢。媒人被弄得哭笑不得,一气之下便佛袖而去。那些日子,我都记不清到底有多少登门提亲的了,有合适的也有不合适的,有对方主动攀亲的,也有见面后让我十分钟情的,但不论哪一种情况,都因为我在最后定夺时犹豫不定而一一告吹。
我心目中最理想也是最让我动情的是一个叫雪碧的姑娘。雪碧与我同村,出自后街上的一个大户人家。尽管同庄同村,因隔着好几条街道,平日两家又不通来往,彼此并不十分熟悉,除了知道她的名字叫雪碧外,其它什么都不了解了。我们第一次真正的接触实属偶然,但又算不上偶然。在上山放牛的路上,或是在某个野草茂密的山旮旯里,我的不太深刻的印象中,这个小巧玲珑的朴实中透着某种野性的姑娘好像时常闪现在我不怎么集中的视线里。那是一个太阳刚刚落山的黄昏,我的情绪说不上高昂还是低沉,只记得正迈着沉重如铅的步子,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赶着我的老牛们缓慢地往回赶路。刚下来双乳山峰不久,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救声,正向四下观察动静时,雪碧已经气喘吁吁地站了我的身后。我问她天这么晚了在这里干什么,野狼来了还是山鬼作怪,被吓成这个样儿。雪碧说她也不知道来这里干什么,刚才没有野狼也没有山鬼,反正她害怕得不得了,见我赶着老牛从这里路过,才禁不住呼喊起来。我说现在没有事了,咱们一块儿下山。雪碧依然抖索着娇小儒弱的身子,娇嗔地哼唧着,已经缓缓蹲在了地上。我猜不出她是有意还是无意,给我的暗示是她已经走不动了,要让我背着她下山。见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野狼和山鬼如果真的来了那才难以对付呢,不知出于什么心情和动机,我只好横下心来一步一摇地将雪碧背下山去。
从此,在双乳上放养我的老牛时,我便不再觉得寂寞与荒凉。为了加入我的这支队伍,雪碧也牵着她的几只羊羔,每天早上都很准时地在村头的路口上等待着我,然后一起融入连绵不绝的群山之中。我俩手牵着手,牛们羊们一字儿在身后行进。太阳从山坳里跃上来时,我便吹起响亮的唿哨,偶尔向沟壑深涧中扔几块石头,将栖息在石窝和草丛中的禽兽们惊得四下逃窜满天乱飞。有时雪碧也情不自禁地唱一首走了调的山歌,和着牛们羊们粗犷而悠长的叫唤声,听来很是那么回事儿。到了目的地,我们便躺在草丛中和树荫下拉呱儿,看牛们羊们啃草和撒欢儿,欣赏双乳山独特别致的绮丽风光。关于彼此间那方面的事情,尽管没有明言挑开,但我们心照不宣,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了。说心里话,雪碧在我的眼里应该是很有吸引力的。只要有了这方面的感觉,就必然产生那方面的冲动和激情。雪碧看似挺开放挺浪漫的,其实是一个很保守很受规矩的姑娘。虽然是我所希望的那种女人,但血性方刚的我怎受得了近似酷刑的折磨与煎熬,我多么的希望雪碧能对我主动一点儿,哪怕蜻蜓点水似的抚爱也能浇灭我熊熊燃烧的欲火。机智聪明的雪碧心领神会,便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猛然投入了我的怀抱。我在暴风骤雨般的癫狂中得到了欲望的满足。但在得到满足的同时,我的理智也从极度的迷乱中猛省过来。我忽然想到了曾经干过那种行当的二嫂,我甚至将雪碧与二嫂联系到了一起。雪碧如果没干过那种行当,说什么也没有这么内行,起码我也不是他的第一个男人了。于是我便直言不讳地对雪碧说,你八成干过那个,要么就是------雪碧咬破了嘴唇,眼里噙满了泪水,什么话也没说就赌气离开了我。从此我再也没见着雪碧的身影。我彻底失望了,心想连雪碧这样对我如此痴情的姑娘都没有拴住,我还能找着什么样的女人呢?
H 父亲
自从寻根认祖之后,老赵家名声大振。总的说,我们的先祖阿Q大人给老赵家带来的是运气、福分和排山倒海般的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大哥的机遇最好,但大哥没有充分利用起来,甚至辜负了先祖在天之灵的一片苦心,责任在于大哥自己,怨不得先祖阿Q大人。二哥工于心计巧于算计得于诡计发于大计自不必说。就是自命不凡而又时运不济,继而弄到现在这个可悲可耻而又可怜的悲惨下场,从而破罐子破摔的我,想来也应该得益于先祖阿Q的保佑与恩典。
开始时我一点都想不开,我怀疑大哥和二哥占尽了老赵家的风光与风水,即便先祖在天有灵,也惠及不到我的身上。苦恼至极时,我便去县城找二哥倾诉衷肠。二哥问我过来干什么,我说还能干什么呢,我的这一生完了,彻底地完了。我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二哥问,不是好好的么,怎么说完就完了呢?怎么说不活就不活了呢?并且让我说说完了和不想活了的原因。我忍受着莫大委屈,鼓着一肚子怨气,便从改变和左右我命运的转折点或十字路口一一说起。我说我说不上天资聪颖,但也算不得愚笨无能,在学习成绩方面我曾多次考过班里的第一名,可不知怎么弄得,后来竟厌倦了学习,一看书和听课就害头疼,结果荒废了学业,如果始终如一地树立信心和坚定毅力,不也像大哥那样念大学走仕途当干部了吗?还有可能得到贵人扶持进了省城和京城呢!二哥说,不见得。那是你个人的一厢情愿。凡事得顺其自然才行,这事儿不值得后悔。你想想没有,就是念了大学也不一定是件好事。读高中时即使不害头疼不厌倦学习,到了大学里也不一定不害头疼不厌倦学习。在家里有父母兄弟关照,到了外面却没人管没人问,天长日久,怎能不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冷落和厌弃?到了那一步你必然想不开,想不开就必然寻短见,跳楼喝药投河卧轨各种方式任你选,在家里想不开还有人劝说,在外面也只有等着收尸一条路了。即便不出现以上情况,你也不一定去了省城和京城。就是去了省城和京城,也不一定不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如果出了大问题,造成严重后果,其处境连现在的放牛馆都不如,那才后悔莫及呢!说到这,二哥又联系起了大哥。二哥说,就说大哥吧,虽然错过了许多良机,其实算不得多么大的失误。如果真的当了教授的上门女婿,对方当时热切,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生变。倘若日后失宠,被人家撵出门来,那会是什么处境呢?大哥幸亏没留在省城,像他那样的暴躁脾气,就是留在省城也定会出现问题的,不在这儿出问题就在那儿出问题,要是放在那个年代里,不被打成右派,也早被打发回老家了。按大哥的本事,当局长镇长的绰绰有余,可现在不过是个小科级。想一想有怨气,但再想一想就变成了福气。没听说过吗,仅春节前后,因贪污受贿滥用职权渎职失职买官卖官打击报复包养二奶等问题,县里就逮了三十多名镇长乡长局长和董事长,尽管大哥只混了个没有比这再清水的文化站长,但换来的却是全家人的平平安安。我想大哥说的的确是个理儿,因此没有反驳。但我的怨气太大了,于是就接着说,我虽然不喜欢读书学习,可热爱当兵,能当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是我的终生愿望。可我太倒霉了,就在身体和政审全部合格之后的第二天,在上山放牛时不幸摔倒在山沟里,崴了脚脖子,几个月不能走路,带兵的首长只好忍痛割爱取消了我的资格。说到这里时,我已经躺下了辛酸的泪水。二哥笑笑说,你又耍小孩子脾气。其实这是不幸中的大幸。你只是崴了脚脖子,要是摔成个残废人,不仅当不成兵,连媳妇都找不着了。要是摔死了呢,就更别提了。即便当兵走了,也未必心想事成一切顺利。没见咱村的三狗子吗,倒是当兵走了,还当了军官,风光了好几年,但因为骄傲自满目空一切,不仅乱搞两性关系,还倒卖军火,结果被军事法庭判了十多年,直到现在还蹲在大牢里。我不想再提这些令人伤心的往事了,就说自己遇到的几起不幸的恋爱婚姻。二哥一一应对,哪一件都说得让我心服口服。对上高中时的那个她,二哥对我说幸亏中断关系,如果勉强成婚,不是将来被对方抛弃,就是因自卑而自暴自弃,最终弄得个猪狗不如的悲惨下场。再就是我心爱的至今在我的心头还留有伤疤的雪碧姑娘。大哥说他了解雪碧,不仅雪碧姑娘温柔善良感情专一,她的家庭也是众口皆碑的老实人家,如果成了是件好事,分道扬镳也不一定是件坏事。温柔善良感情专一必然凝固成牢不可破的爱情结晶,这种牢不可破的爱情结晶有利于稳定家庭,但不利于事业的发展。我现在是放牛倌,将来也许会成为牧场总管和庄园庄主。试想如果沉浸在温暖的小乐窝里,能干成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吗?我对二哥说,仅剩下区区五头老牛,谈何牧场和庄园啊?二哥说,就是剩下这五头老牛,你也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如果一头不剩,全都死了你又有什么办法?说起来是灾祸临门,仔细推理又是天降大福。如果没有这场瘟疫,你依然沾沾自喜不思进取,干一辈子也是那个水平。现在虽然只剩下了五头老牛,你的情绪也十分低落,但你这是在卧薪尝胆蓄势待发,用不了多久,你就会重新发展起来的,并且成为一棵高高悬起的璀璨夺目的明星。我被二哥说呆愣了,良久后才问这是真的吗,二哥说当然不是假的。也就是说,虽然我没有感觉出来,但我们的先祖阿Q大人始终在关注着我引导着我保佑着我,如果没有先祖显灵惠恩,我还不知落得个什么样的悲惨下场呢!
然而,我们的先祖阿Q大人却没有保佑我的父亲身体安康和长命百岁。父亲先是精神迷乱胡言乱语茶饭难进卧床不起,过了些日子便渐渐狂躁不安起来。我用独轮车推着父亲去看过几名乡医,药都快吃了一麻袋了,可没起一点作用。父亲常常被病魔折磨得大汗淋漓,疼痛难忍时便捂着肚子大喊大叫,不仅把我弄得不知所措,还吵得四邻不得安宁。无奈之下,我只好用独轮车推着父亲去医院治疗。诊断结果出来了,父亲得了不治之症。我死活央求住院治疗,医生说父亲已经到了晚期,没什么治疗价值了,治疗也是白白浪费钱财,而且还会缩短生命时间。因医院床位紧张,医生说完后就无情地将我们赶了出来。我浑身似抽了筋散了架一样,一路惊慌一路心酸一路泪水,强忍着心中悲痛和思虑的折磨与困扰,好歹将父亲推回家来。对病人说谎作为一种美德,开始时我并不想将病情告诉父亲,但转念一想,何必呢,他又不是那种过于珍惜生命的人,而且已是古稀之年了,就是不说也难免一死,只有让他死得明明白白,才不会落得终生遗憾,并且坦然地步入天堂之路。然而我的想法大错特错,我将病症如实告诉父亲后,还是应了那句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古话,父亲大叫一声,立时就被吓得不省人事了。惊慌失措中,我只好给大哥二哥捎信,让他们快点儿回家,要不然就见不着父亲的面了。
大哥回来了,二哥回来了,父亲也醒了过来。父亲不仅醒了过来,而且还异常地清醒。在交待了许多后事之后,父亲突然变得面红色润目光深邃精神矍铄,像有很多一吐为快的心事一样,运足力气猛然坐了起来。我们以为父亲是回光返照死到临头,所以那种久违了的父子之情便油然而生,随之淌下了留恋而悲酸的泪水。二哥不仅不辛酸难过,反而表现得异常冷静,还一幅笑眯眯的样子,好象父亲不是在向我们作临终诀别,而是真得要挺胸阔步笑傲苍穹走向天堂享清福去了。我和大哥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心想就是局外人身临其境也会为之动情,何况二哥还是我们的同胞兄弟父亲的亲生儿子,即使因没有得到父亲的宠爱而怀恨在心也不至于如此绝情。我和大哥用异样的近似仇恨的目光望着二哥,二哥依然无动于衷麻木不仁,傻子一样咧了咧嘴,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对我和大哥说,你们难过什么呢,我们弟兄应该替父亲高兴才是啊!父亲忽然抽搐起来,我和大哥也被惊得睁圆了眼睛。我不过发发恨而已,可大哥却动了真的。只见大哥握紧拳头,纵身一跃跳到二哥的面前,对着二哥当胸就是一拳。我吓慌了,心想你们嫌父亲死得慢呀还是怎么着?就不能忍着点儿吗?在将要咽气的人面前大动干戈,也太不像话太不识好歹了!我怕二哥还手,将事态弄得不可收拾,试图过去将他们拉开。想不到二哥不仅没有还手,而且还解开自己的衣领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胸膛,用亲切而温和的口气对大哥说,打得好打得好,我是个不孝之子,父亲动弹不得了,你就算替父亲出口气吧。再说你是大哥,大哥打小弟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打是亲骂是爱,揍到地上站起来,要不然你怎么不打那些平白无故的人啊!没见咱村的小八子吗,从小受父母溺爱,直到父母不能动了也没挨过一拳头一巴掌,觉得是个遗憾,便花钱雇人痛打了自己一顿才算了了心愿。二哥还让大哥继续打,把自己的肋骨打断才痛快呢。大哥有气也没气了,只好缩回自己的拳头来。二哥接着说,我说的意思是,父亲能活到这把年纪不容易,今年是他的七十大寿,咱们扳着指头数一数,村上那些有年岁的,不是病死摔死饿死就是悬梁自尽和被儿女气死,有几个能活到七十岁的?父亲算得上妻爱子敬生活有着生命长寿一生平安,你们说,咱们能不为父亲光荣的一生而感到自豪和骄傲吗?想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我和大哥便原谅了二哥。
父亲似乎也听出了门道,就说他并不怕死,人死如灯灭,没什么了不起的,他想不开的是突然长了这种不好的病,不仅让人说三道四,就是到了阴间也不得安生,还得让死后的母亲为她受苦受累。二哥说,你老是迷信呢。那些大人物得了这种不治之症后都无法抗拒,别说咱平民百姓了。只要把心放宽一点儿,就什么事也没有了。你不知道吗,咱村与你同龄的张大拿是让野狼咬死的,被人发现时只剩下了一堆白骨。李长有家里倒是有钱,可还没捞着享受就被人绑了票,因没满足对方要求,不是连眼睛都让人家挖走了吗?还有大姓家族的高老太爷,在村里称王称霸说一不二,可还是因睡了当家的一个侄媳妇,被发觉后没脸见人,到山上跳崖自尽了,最后落得个被人唾骂的坏名声。就是咱村的老村长也是因吃了东家吃西家,酒后不小心掉到山沟里摔死的,死时还不到六十岁呢。咱们就是得了绝症,相比之下名声也比他们强多了。父亲终于露出了笑容,看起来尽管非常艰难。父亲说,他这一生没有本事,混得太稀松平常了,也没给我们兄弟置下什么家业,真是死不瞑目。二哥说,高楼大厦才算家业啊?咱们不是有一个大宅院,还有十几间石屋草房嘛,能遮雨挡风,还娶进了两房儿媳妇,在村里算不上拔尖,但也不是最差的。后街的高玉山,前街的张成贵,到现在不是一直在山膀子上住窑洞吗?何况我们兄弟都有事干有衣穿有饭吃,还出了大哥这个大学生和国家干部,一个个算得上人摸狗样,这些还不都是你的功劳?自己觉得不怎么样,还有好多人家羡慕不已呢!父亲说,我还有两件事放心不下,一件是扔下了你们的母亲,另一件是老三至今没有成亲。二哥说这更不算什么问题了,我数算过,咱村有十几个一生未婚的老光棍子,老了没人管,死了没人埋,有的死了好几个月了还没人知道,待被人发觉时尸首都快让老鼠啃光了。好歹你还有三个儿子,你走了之后,我们就是再不孝敬也得给母亲养老送终。老三的事也好说,母亲毕竟健在,还有我和大哥两个膀子,怎么着也会成家立业。没见村上的大娃子二顺子小国子,上没爹娘下没兄弟,没人管没人问,都三十多了还是光棍一条,与他们相比,老三还不是掉进了福囤里?父亲似乎没有别的心事了,就抱歉地说他对不起二哥,二哥自幼挨了他不少打骂,希望二哥看在亲生父子得分上,千万千万原谅他在这方面的过失。二哥难为得想哭,握着父亲的手说,当老子的什么时候都是理,怎么说过失呢?就算是过失,也没有过错。不打不教不成材嘛!何况我也没被打得少耳朵缺鼻子的。咱同街的赵大巴掌,不是在教训儿子时,一闪手巴掌下狠了,不仅要了儿子的命,成了绝户,他自己也蹲了好几年大牢。可我却好好的,照样还是你活生生的亲儿子,这么一想,不仅不是过失和过错,而且还是莫大的福分呢!二哥说完,父亲便慢慢合上了眼睛。
这时我忽然发现,父亲是面带微笑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尽管身患绝症,但没表露出丝毫的痛苦,恰似无疾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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