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混 沌 世 界
一 地 小 枣
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一九八三年春天，我爷爷领她进了我家门。她一身脏兮兮的，背上背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大眼睛女孩儿。爷爷问她是否饿了，她瞪着呆滞的眼睛，只是不回答。等奶奶赶着下了碗面条，她才放下背上的孩子，挑着面条喂她。那个女孩儿狼吞虎咽地吃了小半碗，分明已经吃饱了，可她还是不停地喂着，一边哄着：圆圆吃哦，不吃要饿肚子的。圆圆乖哦！ 那女孩儿闭着嘴，扭着头，快要哭出来了，她还一个劲地往她嘴里塞
看了这情形，我明白了，这女人八成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于是我就有些放肆地嘲笑她们。我爷爷瞪了我一眼，跟这个女人说：“你自家一口也还没吃呐！你孩子吃饱了，再喂就撑着了！”女人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了看爷爷，这才吃起来。虽然象是饿了很久的样子，但她的吃相却怪怪地有些斯文。
吃过饭，我爷爷问起她家事和在外流浪的原因，可惜她什么都不说，也看不出是难过还是麻木，一直就是低着头，看着她的宝贝女儿。因了这顿饭，可能她对爷爷产生了信任。爷爷作媒的喜好此刻又想要发挥，于是问她可否愿意在本地找个人，吃口饱饭，强似娘俩没着没落。她倒是很爽快地答应了，居然张口叫了爷爷“大叔”，爸爸因此判定她是河北口音。
爷爷高兴极了，嘱咐奶奶安排她娘俩洗漱收拾着，自己就立刻动身去找曰诚伯。
曰诚伯是个孤儿，父母早在他五六岁时就死了。虽然有个大他十二岁的哥曰营，但他哥一直不管他，他算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以前在生产队，队里照顾他，长年看个园子，喂个牲口什么的，就在队上场院屋子里吃住，他哥权当没这个弟了。到后来分地时，他哥找到队上，要求把曰诚伯的地跟他分到一块。队上想，这也合情合理，毕竟队上不能再照顾下去，他都快三十的人了，没有成家，自然再没有比他哥更近的。但没想到，分地后，曰营并没有跟曰诚伯伙在一起，只是跟他说：“你还没成家，要多为住村里人，好给你说个媳妇,你就给各家各户帮忙去,别惜力气,不拘哪儿,给人干了活,就管你吃饭了,等攒了粮食给你说媳妇”。虽然知道哥哥的话向来没什么听头，曰诚伯也不好说什么，就这么东一顿、西一顿的瞎凑合。好在他人勤快，脏的累的都不怕，又是惯常吃遍了全村的，哪家门他都进得去。也就这样胡弄着过了几年。
我爷爷去找曰诚伯时，他正在给他哥出圈粪。爷爷没进屋，直接就到猪圈旁，跟曰诚伯说：“曰诚，快别锄了，赶紧的，洗洗脸，换身儿干净衣裳，去我那里，相看相看。”
“相看么哩？”曰诚叔一边还撅着粪,一边问着爷爷。
爷爷笑了：“你这个曰诚，你说能相看么？叔给你说个人儿哩！”
“ 噢！噢……噢！”曰诚伯一脸惊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紧忙地支着铁锨跳出圈，一面跑到屋里换衣裳去了。
不大会儿，曰营伯一身干部样的出来了，见了我爷爷，递上一支巨轮烟：“大叔，抽着，抽着。”
瞅了瞅屋门，把爷爷拽到一边：“大叔，那是个么样的人？”
爷爷抽了口烟：“我赶集的时候碰到的。一看就是脑子不清楚，还带了个小妮儿，年龄最多有三十，人可不丑，大高个。这个人不是傻，是疯病。这个病，只要不再受刺激，管保能好。”
爷爷是个老中医，他的话自然是不错的。曰营听了一边点着头，一边见爷爷烟没了，又紧着递过来一支。
“叔，你看哦，是这么个事，”曰营思忖着说，“曰诚哩是到了岁数该找个媳妇了，可是他一个人惯了，不知道么叫个过日子哩。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哦，柱子他娘死了有两年了，我这屋子里也少个做饭的。你们看着，我是不顾个人的兄弟哩，哪知道，我连自个儿爷俩也顾不上了哟。大叔，你说曰诚一个人就够傻乎乎的了，再找这么一个人，可怎么过哟。我是琢磨着，他该找个明白利索的女人才合适哩！你说哩？”
我爷爷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我倒是想给他找个全乎人儿，可上哪找去？他是有一分地哩，还是有一间屋？你们老份里六间房，现在可是你全占着呢！你不盼着早给他成个家？你做哥的就算了了心事哩！”
曰营一边不断点着头，一边不停地递烟递水：“叔，我的意思你没听明白，我是说，等我成个家，我就把曰诚那一份该给的给他，也能好好地张罗他的事了，是不是这个理儿？要不，我也去相看相看，听人家的，她说相中了谁，就是谁，反正是我们哥俩成人儿，以后就一块好好过日子。这样行不？”
爷爷刚想说，结果被出了屋门的曰诚堵了回去：“行啊，行啊，大叔，一伙去吧，让我哥也去吧。”
爷爷狠狠地白了一眼这块榆木疙瘩，带着他哥俩向我家走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