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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司马迁和《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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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mh970307
2009/4/21 7:41:04 发表| 已被阅读过 378 次| 评论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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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司马迁和《史记》
一、不能不说的话
打着学术和复兴国学的口号媚俗,已经成了一种潮流。戏说、推测、翻案乃至胡说,被名利污染了的“精英”们把一个个学术讲坛搞得铜臭熏天、乌烟瘴气。把一些传说中的人物拿来说事,争论他们的家乡,赚取某些借弘扬文化传统之名行“忽悠”大众之实的“昏官”的银两。有银子可拿,你不去,别人自然会去,大家也顾不得太多,闹嚷嚷,营造出一派学术繁荣的虚假景象。
一时间,七仙女、孙悟空等人物家乡之争,杨贵妃入宫时是否处女之争,为商纣、秦始皇列为暴君鸣不平,为秦桧、吴三桂、李鸿章、慈禧翻案,为陈世美翻案,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有金钱铺地,以致于有些所谓的专家学者走得太远,忘了出发的目的。
近来,更有诸多“学术明星”把目光盯在了司马迁和《史记》上,以司马迁受腐刑后,可能用商纣和秦始皇来映射汉武帝为由,臆测司马迁的写作心态和所述史实的真实性,以此来媚俗和显示自己的“卓尔不群”。他们的新解说不仅与司马迁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历史研究的根本目的相悖,也有悖于司马迁借其父之口所说的知识分子 “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扬名于后世”的人生目标。今不揣孤陋,为之正说。
二、司马迁其人
西汉是我国古代统一的、多民族的国家逐步趋向巩固的重要时期,在这中华民族走向大一统的时代,为民族思想文化建设做出了最为重大贡献的人,是伟大的史学家、文学家司马迁。
司马迁字子长,出生于汉景帝中元五年(公元前145年),大约卒于汉武帝末年(约前86年)。司马迁的故乡在左冯翊夏阳县龙门(今陕西韩城县),其始祖是传说中的颛顼时代的重黎氏。在传说中,重黎氏为“星历之官”。司马迁的祖先是司马错,“错孙靳…靳孙昌…昌生无泽…无泽生喜,喜生谈,谈生迁。”(《史记•太史公自序》,以下引《史记》,只著篇名。)司马谈是汉武帝时期的史官,精通天文历数和黄老之学,是一位博学的历史学家。在这样一个世代史官的家庭,司马迁从小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和熏陶。“年十岁则诵古文”(《自序》),十五岁左右在长安听董仲舒讲《春秋》,二十岁时外出游历,二十五岁左右入仕为郎中,曾随汉武帝出巡,公元前111年受命去西南宣慰边疆内附少数民族政权。此时,司马迁已经熟读文献典籍,又游历了中国的东南、西北、中原和西南诸地,还取得了在宫中供职的实践体会。公元前110年,司马谈因没随汉武帝去泰山封禅忧愤而死之后的第三年,即公元前108年,司马迁三十八岁,继承父职任太史令,立志完成父亲私修通史的遗愿。
经过五年的准备,太初元年(前104年),司马迁正式开始了《史记》的写作,那时他已四十二岁。司马迁平静的著述生活只过了五个年头,天汉二年(公元前99年),就因“李陵事件”而遭受腐刑。
“李陵事件”对于司马迁的著述和思想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本来,司马迁是抱着对汉武帝的“拳拳忠心”(《报任安书》)而发表对“李陵事件”的看法的,却被汉武帝定为“为陵游说”的“诬罔”罪名下诏处死。按当时的法律,死罪也可以用钱赎免,但由于“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左右亲近不为一言”(《报任安书》)。但为了完成《史记》的写作,他只得去受腐刑,以此免除死罪。司马迁受腐刑后,精神受到很大的打击,“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匆匆有所亡,出则不知所如往。”(同上)此时的司马迁仿佛从梦中惊醒,开始对封建制度和汉武帝本人以及世态人生有了新的看法。他虽遭肉体上的摧残,却由此获得精神上的升华,决心通过私修《史记》表达自己的信念,实现“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理想(《太史公自序》)。他想到:“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郁结,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来者。”(《太史公自序》)他痛定思痛,以这些人的精神鼓励自己,发愤著述《史记》,终于在汉武帝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完成了《史记》这部历史巨著的写作。
司马迁的《史记》,在汉代称《太史公书》或《太史公记》,大约从隋代开始称为《史记》。《史记》是一部谨严而博大的历史巨著,上起传说中的黄帝,下迄汉武帝。“司马迁参酌古今,发凡起例,创为全史:本纪以序帝王,世家以序侯国,十表以系时事,八书以详制度,列传以志人物。然后一代君臣政事,贤否得失,总汇于一编之中。自此例一定,历代作史者,遂不能出其范围。”(清赵翼《廿二十札记》)全书共130篇,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是一部组织相当严密,内容极其宏富的百科全书式的通史,鲁迅先生称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汉文学史纲要》)
三、史家之绝唱
在《史记》中,司马迁研究自然变化和社会变化之间的联系,考察古往今来的事实真相,探索历史发展的规律,把历史当做一门社会科学来研究,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史记》以前的史书,往往只是记述少数贵族的活动,孔子修订过的《春秋》就是如此。在孔子看来,不仅社会上的下层人物不能入史,就是贵族中的中下层人物也没有入史的必要。因此,在孔子的笔下,历史就变成了“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的事了。这样的历史,显然不能反映社会历史发展的全貌。司马迁写《史记》,不仅记述帝王将相的活动,也写各阶层的代表人物;不仅注意政治情况,也注意经济文化,扩大了历史的范畴。通过对过去事实的客观叙述,体现史学家的客观认识,第一次将历史变成了充满理性倾向的科学实践活动。
通过《本纪》叙帝王,《世家》记侯国,《十表》记时事,《八书》详制度,然后以《纪》和《传》为纬线,把全书的各部分组合起来。这样,每一个朝代的历史全貌便跃然纸上,给人以完整的印象。司马迁所开创的这种纪传体的史学方法,使西汉以前的古史得到了全面的叙述。这种纪传体的撰史方法,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百代以下,史官不能易其传,学者不能舍其书”。(《南宋郑樵<通志>》)
在《史记》中,司马迁尊重事实,秉笔直书,为后世留下了一部信史,“不为君王唱赞歌,只为苍生说人话”,与当今的一些所谓专家学者的治学态度有着根本的区别。在《史记》中,司马迁不以成败论英雄,对包括汉武帝在内的帝王的专制残暴多有抨击,对敢于抗争强暴的历史人物多有歌颂和同情。他一改前代史家的蔑视人民起义,把起义军称为“贼”的统治阶级历史观,列“伐无道,诛暴秦”的首义人物陈胜入《世家》;将与刘邦争天下失败的悲情英雄项羽列入《本纪》;详细描绘了荆轲刺秦王等小人物抗暴的壮举;他最为同情时运不济,命运多舛的古代知识分子,写孔子以为“高山仰止”,写屈原时“未尝不垂涕,想见其为人”;但他不喜欢为虎作伥,卖身投靠的文人如李斯,认为他不过是一个为自己寻找安乐窝的老鼠,最后会被别人消灭掉。司马迁写《史记》的方法是摆事实、讲道理,他不仅广泛搜集时存文献,还亲自到各地作实际调查,例如他为了写《孔子世家》,曾经“适鲁观仲尼之堂”;为了写《淮阴侯列传》,曾到韩信的故乡,访问淮阴父老。“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在占有大量材料的基础上,通过叙述历史人物的所作所为,让读者去判断是非,“于叙事中寓论断”,绝不像现在有些所谓的专家一样,仅凭臆测就信口开河,致使谬种流传。在《史记》这部巨著中,司马迁既为各方面、各阶层的代表人物立传,还对天文、历法、礼乐、经济、政治、地理、少数民族等辟专章论述。他知识渊博,掌握史料极为丰富,班固说他“涉猎广博,贯穿经传,驰骋古今上下数千年间”;刘知几也说“语其通博,真作者之渊海也”。
司马迁对历史的思考和认识,代表了那个时代的最高水平。他认为,历史是一个不断变化发展的过程,历史的变化发展犹如大江的波涛,一浪一浪地向前推进,“事势之流,相激使然”。(《平准书》)他主张“观之上古,验之当世”,(《秦始皇本纪》),力求从历史的客观事实中,探寻历史的变化发展过程,这一过程即包含对历史经验的总结。他说“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同上)。所谓“前事之不忘”,不等于把上古的事,原封不动地搬来,还要“验之当世”,即以现实的情况和需要作为出发点来吸取上古的历史经验,这样才能“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成为“后事之师”。所以他的“前事之不忘”绝非是复古,而是根据当世的需要来取舍上古的。司马迁这一观点,是察觉到古今不同,历史是不断变化的,而且后人是胜于前人的,这是一种进步的历史观。
由此,又使我们更进一步认识到司马迁“详今略古”和“法后王”的主张的进步性。《史记》特别注重对当代历史的研究,比如,在研究社会经济发展时,司马迁对汉代以前的经济,只是做了概括的叙述(见《货殖列传》),而对于汉代经济的论述则比较详细(见《平准书》)。这可能是因为古代的材料较少,当世的材料较多的缘故,但更重要的是与他“详今略古”的历史观点有关。在这当中,他提出了著名的“法后王”的口号,他认为“后王”(即近代之王)离当世较近,他们的所作所为与当今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因而更值得借鉴和效法(见《六国年表》)。
《史记》对于历史上的一些推动社会发展的变革也是重视和肯定的。比如,司马迁虽然批评吴起、商鞅的刻薄,但对他们在楚、秦的变法是肯定的。他说,吴起“相楚,明审法令,捐不急之官,废公族疏远者,以抚养战斗之士…于是南平百越,北并陈蔡,却三晋,西伐秦,诸侯患楚之强”。(《孙子吴起列传》)又说,商鞅变法“行之十年,秦民大悦,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于私斗,乡邑大治”。(《商君列传》)司马迁用历史发展的眼光来看待吴起商鞅的变法,因而对他们变法的成效进行了充分的肯定。同样,对于秦始皇的统一天下,司马迁也是肯定的,认为是“成功大”,并未因秦始皇“取天下多暴”而否定这一符合历史发展方向的时代潮流。
司马迁考察历史变化发展的重要方法是“原始察终”、“见盛观衰”(《太史公自序》),所谓“原始察终”就是要去考察事情的开始和终结;“见盛观衰”就是要从盛世中看出衰败的征兆,也可以说是以发展的观点来研究事物的转折。这八个字总起来说,就是要以变化发展的观点考察历史事件、历史现象从头至尾的全部过程。《史记》的十表就集中表达了这个观点,《十二诸侯年表》记述了“周室衰微,诸侯专政”、“五霸盛衰”的历史;《六国年表》记述了“春秋之后,陪臣秉政,强国相王以至于秦,卒并诸夏,灭封地,擅其号”的历史;《秦楚之际月表》记述了“秦既暴虐,楚人发难,项氏遂乱,汉乃扶义征战,八年之间天下三嬗”的历史;《汉兴以来诸侯年表》表明了汉兴以来“诸侯废主分削”的历史。总之,司马迁每写一表,都写出了那段历史的变化和特点,把这十表总起来看,直观地反映了从传说时代到汉武帝统治时期的历史变化。
当然,司马迁的《史记》也有它的历史局限性。例如,说秦始皇统一是“天所助焉”,刘邦的成功是“受命而帝”;还认为“三王之道,若循环,周而复始”等等,这些都贯穿着历史唯心论和英雄史观,但这都不能淹没《史记》作为一部伟大历史学巨著的光辉。
四、无韵之《离骚》
《史记》不仅具有很高的史学价值,而且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全书文辞优美,善叙事理,善描人物,脉络清晰,跌宕有致。
《史记》以人物为中心的结构形式和谋篇布局,开创了中国传记文学的先河。《史记》之前,中国的叙事文学多以记述历史事件为主,结构形式和谋篇布局多以时间为中心,所以涉及的人物往往都是作为历史事件的附庸出现的,片片断断,不够集中,使人物形象变得支离破碎,虽然在某些文学性较强的篇章里也有较为生动的人物描写,但总起来讲,人物形象是分散的,不完整的,给人的印象多是见事不见人,事件淹没了人物。《史记》所开创的传记文学的先例,则一改旧制,把以记叙事件为中心转变为以人物为中心,从而避开了编年体的种种局限,腾出更多的笔墨刻画人物。进而通过一个个历史人物的事迹,生动形象地反映一个个历史事件,反映历史的整体面貌。从而提供了一种能够集中地刻画人物,完整地塑造人物,全面地揭示人物命运的艺术形式,对后世小说和戏剧等文学形式的形成和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史记》中所写的一系列历史人物,不但生动再现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的历史画面,而且成功塑造了一系列个性鲜明、血肉丰满、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司马迁以如椽巨笔剖开那一座座千年古坟使那里面的人物站起来、活起来。在司马迁的笔下,刘邦、项羽、张良、韩信、廉颇、蔺相如等历史英雄;聂政、荆轲、剧孟、郭解等武侠义士无不在各具特色的历史环境中叱咤风云,给人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比如,描述石庆谨慎的奴才形象,“上问车中几马,庆以策数马毕,举手曰:‘六马。’庆诸子中最为简易矣,然犹如此”,(《石奋、卫绾、直不疑、周文、张叔列传》)使石庆的猥琐形象如在眼前。
《史记》的语言简洁凝练、生动传神,感情充沛、气势逼人,极富表现力和概括力,往往寥寥数语,甚至几个字就能生动地写出人物的个性、情态乃至人物活动的环境、气氛,言情状物,如在眼前。如《刺客列传》之写“易水送别”,“复为羽声慷慨,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荆轲刺秦王”,“秦王发图,图穷而匕首见。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惊,自引而起,袖绝。拔剑,剑长,操其室;时惶急,剑坚,故不可立拔。荆轲逐秦王,王环柱而走”,把当时的情景描述得扣人心弦,淋漓尽致。再如《廉颇蔺相如列传》之叙蔺相如怒斥秦王,“秦王不肯击缶。相如曰:‘五步之内,相如请得以颈血溅大王矣!’左右欲刃相如,相如张目斥之,左右皆靡”。尤其是《项羽本纪》,一篇之中就为中华语言宝库留下了“破釜沉舟”、“作壁上观”、“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沐猴而冠”、“四面楚歌”、“霸王别姬”等大量成语。再如《齐太公世家》中,“吕尚盖尝穷困年老矣,以渔钓奸周西伯”,一个“奸”字生动形象地写出了吕尚的动机和心态;再如《外戚世家》中描述窦后与其弟相见后,“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一个“助”字就把这种虚假的谄媚刻画得入骨三分,其用字的准确凝练,由此可见一斑。
《史记》善于运用符合人物身份的口语表现人物的神情态度和性格特点,人物语言极具个性。如《汉高祖本纪》中写刘邦入咸阳观秦皇帝时发出“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的感叹,而《项羽本纪》中写项羽见到始皇时说,“彼可取而代也”,短短两句话,就把刘邦和项羽的志向、胸怀、性格跃然纸上;再如《李斯列传》中,李斯在观厕中鼠与仓中鼠之后所言,“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把一个无状文人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陈涉世家》中描述陈胜为王后,其旧日一起佣耕者前去觐见并参观王宫后说:“夥颐,涉之为王沈沈者!”把口语直接引入文中,既符合人物的身份,又使人闻其声如见其人;《张苍、周昌列传》中,“昌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虽欲废太子,臣期期不奉诏。’”把一个急怒相加又口吃的诤臣形象描绘得形神兼备。
《史记》还善于在口语的基础上加工提炼成明白如话的书面语言,善于在叙事中引用民谣俗语,因而千载之下,仍觉明白晓畅。如《淮南衡山列传》所引之“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魏齐武安列传》所引之“颍水清,灌氏宁;颍水浊,灌氏族”;《李将军列传》所引“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等。此外如“千金之子,不死于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上《货殖列传》);“以权力者合者,权利尽而交疏”(《郑世家》);“利令智昏”(《平原君列传》)等。都是从口语中提炼而出,有助于读者对历史人物的理解。
总而言之,《史记》一书不仅具有很高的史学价值,而且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可以说,《史记》代表着那一时代中华民族对自己历史的认识,代表着那一时代中华民族的文化水准。正因为“西洋中世纪的初期还没有这样的人物”,(侯外庐《中国思想通史》),所以以司马迁和《史记》为代表的历史学研究表明,汉代中国不但在生产力发展水平上居于那个时代的世界前列,在文化上,也居于那个时代的领先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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