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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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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高太守
2010/6/17 6:19:20 发表| 已被阅读过 362 次| 评论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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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南风从坡梁上刮起,卷带着阵阵的热浪,在村庄的上空盘旋缭绕。害羞似得布谷鸟隐藏在深深的绿树丛中,不时发出几声急促的鸣唱。仿佛是在提醒着人们季节的更替,盛夏的来临。
漫坡里是麦子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南风如潮,那些浩浩荡荡的风从麦田上吹过,便会有层层绿色的麦浪翻卷。一波波荡漾而去,竟仿佛真的是在波浪涌动的海面上一般。那些麦芒尖尖上泛起的浅浅的黄色,喻示着一次收获、一个热火朝天的季节的脚步很快就要来临了。
父亲说:麦熟一晌哩!
那些麦子很快就要进场院了!天一直没有下雨的意思,父亲说:那就挑水把场院碾了吧!
天光刚刚放亮,父亲便早早地起身了。父亲从湾塘里挑了清清的塘水到那一块方方正正的场院里。在此之前,他早已把那个歇息了一冬一春的场院细细地锄了一遍,然后又用铁筢荡的平平整整,他说只有这样碾出来的场才能光净才能结实耐用。
我信。
父亲挑来一担一担清清的塘水,用一只大号葫芦解成的水瓢把水均匀地泼洒在那些松软的土上,那些干燥的浮土遇到清清的塘水,泛起微微的轻尘,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响,如同干渴的娃娃在尽情地吮吸。直到把那些浮土都洇得透透的,父亲才放下担杖抹一把汗水坐下来,坐在场院边的碌碡上小憩。这时,那枚鲜红的太阳才刚刚从东方露出大大的脸膛。
等上一袋烟的工夫,场院上的水份洇透了,也不再粘鞋底了,父亲便把去年时留存起来的麦糠找出来,匀匀地洒在场面上。父亲在安好的碌碡廓子上系上一条长长的绳子,扯动绳子,在场院上一圈圈地碾压着,那只碌碡便发出吱吱扭扭的响声,如同一支古老沉重而又悠远的歌谣。一方平展展的场面,在父亲的汗水和碌碡的吱扭声中露出光光净净面容。
天越来越干热,正是麦熟的天气。布谷鸟那缺少水份的喉咙里发出来的鸣唱也越来越急促了,仿佛是一个司号手,正在吹响战斗进军的号角。父亲的镰刀也磨出了新月般的光芒。
开镰喽——
就在一个清凉的早晨,那一地的麦子,在与锋利的镰刀相亲相近中,发出亲密的秘语后倒了下去,然后又变成一捆捆的麦个子站了起来。又排成队列,集合到场院里。那些麦捆越聚越多起来,最后垛成了山。太阳下远远望去,竟似一座闪着光芒的金山一般。
麦子虽说进了场院,可繁重的活计还多得很!最初的记忆里,是生产队时的麦季。麦子进了场院,便是母亲她们一展身手的时候了。她们用一块厚重的大石头压住镰刀柄,让镰刀的锋口立着,席地而坐,把麦子的穗子割下来。被称之为“找麦秸”。因为那时家家户户大多都是草房,要用那些麦秸,去修葺房顶。所以那些麦杆都用那种铁篦子把枯黄的麦叶梳掉,梳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然后捆成捆,码放在一边。
母亲她们没白没黑地连轴转,白天满场院里是金色的草帽,不时还有说笑的声音在场院上空回荡!到了夜晚,点起突突冒着烟的汽灯。那时年幼的我们也喜欢在场院里疯玩,一是那些小山一样的麦垛给了我们以无穷的乐趣,再有一个就是生产队还不定时的有人送“汽水”到场院里,让大家解渴。所谓“汽水”就是用鲜凉水兑上糖精和醋而做的糖精醋水。水是从场院边上那棵老柳树下的那口老井里汲上来的,在炎炎的盛夏里,冰凉冰凉的,舀上一瓢一口气“咕咚咕咚”地灌下去,一股清凉的甜甜之气从嗓子眼一直猛冲到五脏六腑,那叫一个爽!
割下来的麦穗铺在光光的场院上,经过烈日的暴晒,在翻动时会发出金属般的声响。那便是干透了,以后的时间便是打场了。两个人一拉只碌碡,吱吱咛咛的声音此起彼伏,汇成一支支乐曲!
麦子经过许多遍的碾压麦粒从穗子上脱落下来。把麦穰挑到一边,把麦粒扫成堆。打扫出一片光光净的场面来,还要经过一遍扬场,就是把麦子里掺杂着的麦糠、麦穰什么的杂质借助风的力量去除掉。扬场不仅是个力气活,还是个有相当技术的活计,他们不仅要臂力过人还得会辨别风向。父亲当年就是扬场的一把高手。手里持着一只簸箕,站在一旁的助手用木头做成的扬锨,准确地递送到他手中的簸箕角里,父亲手中的簸箕轻轻一挥,麦粒便在空中划一道金黄色的虹,然后落到光光净净的场院上,渐渐聚集成一条麦粒的长堤,这时风也会来帮忙,它们从半空中把那些麦糠、麦芒给吹到一边去了。扬净了的麦粒还要在场院里经过多天的晾晒,才能入库入仓。
三麦没有一秋长,三秋没有一麦忙。麦季虽说时间不时很长,但它却更像是集中力量在打一场冲锋。正所谓争秋夺麦,麦子不仅要跟季节去夺取,更重要的还得跟老天爷去争去夺。只要老天爷一不高兴,或者一阴沉脸,就能把人给吓出个好歹来。一声远远的轻雷,就能把平静的村庄给搅得鸡飞狗跳。大人孩子,笤帚扫帚簸箕筢,塑料布尼龙袋,人们不管手头上干着什么活计都会立时丢下,慌慌张张地往场院里奔,往场院里跑。不是说六月天孩子的脸吗,谁知道哪块云彩一高兴就给兜头来一场。淋在净了茬的麦地里当然好,人人都欢迎,可淋在这麦子上,却要挨骂的,那毕竟是一季的希望,有谁愿意让自己一季的辛劳泡了汤去呢!
而今,拉碌碡打麦的年代已经远去了,镰刀割麦发出来的沙沙声,最终被那些粗门大嗓的康拜因给淹没了。那些个绿色的庞然大物,在麦子的海洋里纵横驰骋,骄傲地不得了。场院的作用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村子里到处都是光光的水泥马路,可是父亲却还是那样执着于他的那方场院。那些直接进入场院里的麦粒,被父亲那双骨节暴露的大手精心地侍弄着,仿佛他在侍弄的是自己的孩子。他用扫帚一遍遍扫去麦粒间夹杂着的麦糠,直扫到不见一星杂秕。用一只宽宽的竹筢子给那些麦粒翻身,篓起一条条的小垄,好让阳光和风可以尽情地去抚摸那些金色的麦粒,把麦子中的水份带走。
翻过一遍麦子,父亲就会站在场院边上用那条沾满汗渍的羊肚子手巾擦一把脸,自语地说:要是老天爷给个好脸色,三天就可以入仓了。
终于那方场院闲了下来,闲下来的场院里只有那只青石碌碡,和一些飞落在地上觅食的鸟雀。父亲有时也会来看看。来了就坐在那只青石碌碡上沉默着,仿佛在倾听,倾听什么?也许只有同样沉默着的场院和那只碌碡才会听得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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