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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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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坐着轮椅赚钱
2010/6/17 6:19:25 发表| 已被阅读过 284 次| 评论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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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因为喝了酒的原因,马玉泉在路上已是恹恹欲睡了,拐进食品站,放下车子就往宿舍里去。进了宿舍里却吓了一跳,一个女人正坐在他床边呢。马玉泉早听说刘寨有下流女人主动“送货上门”勾引男人的事,但自己却没碰上过,心想,莫非就是?但又一想:别瞎想了,就是有下流女人也不会找到你门上的,人家图你啥呢!正想着,那个女人抬起头来,已经是个老脸的女人了,马玉泉这才认清:刘治水的老婆。
刘治水才五十多岁就得了瘫痪,躺在床上,大小便不能自理。瘫痪是个缠人的病,为此刘治水化去了一大笔钱。刘治水一家三口人,全靠他一个人挣钱养活。他这一倒下,家里的生活便更困难了。为此,刘治水老婆三天两头子的拿着药费单子来找马玉泉报销。每次都是原封不动地把条子拿回去,钱一分也没有。为此马玉泉光找白经理就是好几次,把白经理都烦了。白经理那边倒好说,说一声没钱就算了,而自己这边却难受了。刘治水老婆来了一缠就是半天,并且寸步不离左右,就连上厕所她也在厕所门口等着。她来一次,马玉泉的脑子里就要嗡嗡上好几天。过几天她又来找……
这次刘治水老婆却夜里来了,马玉泉的头大了好几圈,心想,今晚上就别想着睡觉了。没待刘治水老婆开口,马玉泉就说:“咱们站上确实没钱,我也是为了钱到外面催钱刚回来。”马玉泉看到她一脸的悲戚,却不像是来报销的,继而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哭过之后,说:“老刘,他……死了。”
马玉泉听到这里,心里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说了句:“死了,死了好呀。”
刘治水老婆万没想到马玉泉会说这样的话,用惊愕的目光愣怔地盯了马玉泉许久,然后从床上爬起来飘摇着身子消失在夜色中了。
马玉泉一个人失神地坐在床边,恍惚中刘治水已经躺在了灵堂里,四周有了凄凄惨惨的哭声,人的老婆和小儿子都披麻戴孝。他老婆扑倒在他遗体旁,对遗体哭诉:“老刘啊老刘,你死了,我们却什么发送你,只有你在食品上发的工作服让你穿上了上路了;你在食品干了一辈子了,死了,领导连个来看你的也没有,并且还说死了好……”——这句话不是刚才自己说的吗?
马玉泉又回到现实,他在反复地责问自己:你怎么能说出那么的话来呢?是恨刘治水吗?是跟刘治水有仇吗?不是。在单位自己与刘治水球桌 很好的。马玉泉终于找到了潜伏在里面的一个重大原因:报销。是报销使自己害怕刘治水再长病了,再拿药了,再加大报销的金额了;是报销使自己一听到刘治水的死就感到一种出奇的轻松…——有死了,报销的数额也就写下了;人一死,报销的事也可以暂时不用再提了,是报销使自己胡说八道了,是报销使自己对找自己的人都敏感了……
马玉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马玉泉又去了一次食品公司。在经理室里没见到白经理,马玉泉就出来找,迎面正碰到勤务员小史提着大水壶挨个办公室里加水。马玉泉就问小史:“你看见白经理了没有?”
“不在了。”“死了?”“不是,我是说,他不在咱公司了。”“”调走了?“哪里,绑架了!”
马玉泉一听这话就想笑,怎么,现在啥年代了,又把过去的名词都搬出来了,“是土匪?”
小史一听也乐了:“什么土匪呀,现在哪来的土匪。”小史说,“是被要账的绑去的。”小史就说开了:“咱公司欠外省一家公司的钱,外省那家公司派人多次来要都无果而回,光路费就化了好几千。常这样下去,就是钱要回来也不够给火车搭油的。那个公司就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账要回来。
“那天,公司里正开会,白经理讲着讲着要上厕所。他去了后左等右等的等他不来,当时我正在场,魏主任就叫我到厕所里看看,我到厕所一看,没人。又到别的屋里看了,也没不见他的踪影。大家又等了半天,还没见白经理,就暂时散了会。等到天黑的时候,才接到白经理被绑架的消息。”
马玉泉心里呼啦一下子,就如迎头浇了一盆凉水,心里的希望全没了,问:“听说,咱公司不是要与日本一家公司合资办速冻吗,不知进行的咋样了。”
小史说:“别提了,八成是黄了。起先,日本那家公司看中了咱公司的冷库,是想在咱这里办个分公司的。可咱公司是丑媳妇——不经打听。眼看快要合作成功了,人家公司里派下人来对咱公司进行调查,这才知道,咱公司是个穷公司,不景气,连年亏损,欠了一屁股的债,工人发不出工资,银行里还不上贷款……那个公司就有点打退堂鼓了。又加上白经理到银行里贷款,人家根本不给贷。正开会商量着如何筹集资金,白经理却又被绑架了——这回人家还不彻底不跟咱合作了。”
马玉泉又找到了工会。办公室里正忙得热火朝天,工会主席高至信,财会科的赵新民,销售科的王小雨,还有个管计划生育的刘晴丽,他们围着一张桌子各占一方,手里都攥上一把扑克牌。马玉泉进去后,财会科的赵新民把一把扑克牌塞给他,说:“你来的正好,我要上厕所,帮我把牌打完!”马玉泉一挥手,说:“我来是有正事的,还有这个心思打牌。”
高至信看了马玉泉一眼,说:“有事呀?”
“我们刘寨食品站的那个刘治水死了!”
女同志最忌讳“死”字了,刘晴丽吓得用牌捂住嘴。
“噢,刘治水死了,刘治水死了……”高至信边说着边呆滞地把一张牌甩出去。
“啊,刘治水死了,我就是为了这事来找你的。”
“噢,刘治水死了,他死了,我也没办法呀?”
“谁说你有办法来呀,你又不是神仙。我是说,他死了,公司里应该去吊唁一下死者。抚恤一下家人。以前咱公司里死了人都是这样做的,这已经成了公司里的惯例了。”
高至信又搔了一下头,说:“我这不说了吗,我没办法,咱公司没钱呀,再加上白经理这一被绑架,群龙无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你让我咋去吊唁死者,总不能两个肩膀夹着个头去,到那里叫人家弹额头吧。”
“咱公司里连看死人的钱都没有?”
赵新民上完厕所回来,高至信说:“你问赵会计吧。”
“你说钱呀?”赵新民说,“咱公司里有一分钱就给白经理赎身了。”说到这里一拍额头,“咱白经理成妓女了。”
马玉泉急了,使劲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牌都震起来,说:“你们这些人还有点良心吗?刘治水在病期间化的钱我们没给他报一分;现在人死了,我们连个去看望一下的都没有。你说,我们还算人吗,我们这个公司还叫什么公司?”
四个人为马玉泉的这番话所动,都放下手中的牌。高至信沉下脸来对那三个人说:“我们公司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但不管单位多穷,该办的还是要办,不要让人家笑话咱干食品的净跟猪打交道了,没人味了!现在我们只有靠自己了,兜里有钱的都别藏着了,大家都为刘治水同志凑一凑吧!”高至信掏出了五十元。刘晴丽拿出了三十元钱来说:“这是我买化妆品的钱,这还是从我母亲那里要的呢。母亲是个退休干部,每月都按时拿退休金,比一个在职的职工日子都滋润。”四个人凑了一百多。马玉泉也拿出五十元。高至信拿到钱后对他们说:“你们的钱都记在账上,等咱公司一有了钱就先给你们报销。”三个人都撇了撇嘴。
先到花圈店买了个花圈,用白布在上面写上食品公司 ,又到车库里要车。车库里两部汽车都好几个月没用了,找上了司机,一开发现没油,又加上油,这才一路开着到了刘治水家。
马玉泉和高至信都到刘治水的灵棚里吊唁。马玉泉见到刘治水瘦骨嶙峋的遗体躺在灵床上,一脸的苦相,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哭着对刘治水说:“刘治水呀刘治水,在食品站的时候你比我胖,我们比体重你比我沉二十斤。我说你要比我多活十年的,可你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刘治水呀刘治水,你比我的酒量大,有一次我们比赛喝酒,你把我灌醉了三天又三夜,现在你死了,以后谁还跟我斗酒呀……”
吊唁完刘治水,又安慰刘治水的家属,给了家属五十元。一切工作完成了,可是在走的时候却遇到 了麻烦,有几个精壮的汉子拦住了他们不叫走。
几个人都是刘治水的本家兄弟,他们拦住马玉泉和高至信说:“你们要把俺哥的医药费都给报了,把俺哥生前欠发的工资补发齐,才让走人。”
高至信说:“我不是经理,我只是代表公司里来看望死者及其家属的,要找找白经理,我为不了这个主。”
他们他说:“我们不管你白经理黑经理的,只要上面的官就行,只要你一天办不到,我们就一天不放人,也就一天不发丧,我们倒要让人看看食品上的领导是怎么对待职工的!”
马玉泉劝他们:“还是不要这样吧。刘治水和我们是同事,他死了,看到你们把他的同事扣下,他在天之灵是不会舒服的。这样吧,等我你回去商量一下,尽快给办了。”
他们却不依,他们说:“什么?难道你们连个药费都没给他报一分,他就能安心地走吗?商量什么商量这纯粹是托辞。你们这些人从来说话都不算数的,等我们放了人,你们回去又变卦了。俺嫂子为了报销的事找你多少次了,你给她报过一分吗?”
马玉泉被说得没了话。高至信也低下头来。
他们又说:“俺哥为了这病拖了一屁股的债,这些钱你们不给他报销,剩下他们母子俩可怎么生活,你让他们怎么还这些债?告诉你们吧,俺哥就死在你们手里。俺哥他得的是瘫痪,也不是什么治不了的病,但他却死了。他是觉得自己干了一辈子食品到头来却落了这个下场,窝囊死的。”
他们又让刘治水的儿子跪在马玉泉和高至信跟前,不答应给办就不让他起来。这下两个人更为难了。
马玉泉跟高至信商量:“看来不拿出点钱来是不行了,不如我到外面借点吧……”马玉泉又跟他们说了,对方同意了,但一定要让高至信留下,叫马玉泉一个人去。临走时高至信对马玉泉说:“你可别闪下我一个人不管呀。”
马玉泉有个表弟叫王富江,在平安镇开了一家酒店,听说生意挺红火,马玉泉这次出去借钱就是奔他去的。到了表弟的酒店,却发现酒店里静的出奇,连个进进出出的都没有。好不容易在酒店里找到一个人,是表弟媳妇。马玉泉问表弟媳妇:“富江呢?”“死了!”“死了?!”“死在外头了,跟一个浪女人死去了!——这个没良心的,死也得死在车底下。有几个臭钱就知往哪里化了,开了酒店又看上酒店里当小姐的浪女人,跟着那个女人浪的忘了家业,跑了,我……”
马玉泉走出大酒店,有些晕头转向的,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看着路人都行色匆匆,而自己却不知怎么迈步。、
“马站长呀,怎么在这里?”马玉泉险些认不出那个人来,那个人是舅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好像前些年他还托舅的关系给食品站送过一头猪。他是个朴实的农民。马玉泉真没想到他能跟自己说话。
“你到镇上办事?”
“不,我是来卖保温瓶的,地里没活了,出来做点小买卖。”
“这个买卖咋样?”
“挺不错的,很好销,一天能赚三四十块呢。我从地里下来这一段日子便赚了好几百了。”
“那……你能不能……借我两个钱?”
马玉泉拿了五百块钱回去,刘治水那边还让高至信对报销的事写了书面保证,还把刘治水应补发的工资打了欠条,高至信来的时候没带公章,也没带私章,当下就有人杀了只鸡,让他蘸着鸡血按下了两个大手印…一切办好后,这才开始给刘治水发丧,马玉泉和高至信随着发丧的队伍走出去,看着刘治水被抬进殡仪车里开往火葬场的黄泉路上……
高至信擦了擦头皮上的汗,对马玉泉说:“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工会主席,还是第一次经受了这样的事,我险些当了人质呀。”
马玉泉看着远去的殡仪车,说:“刘治水走了,当年我们食品站上的人越来越少了!”眼前又浮现出刘治水那张苦相的脸。
马玉泉拖着疲软的身子来到食品站。刚到门口,小汪却风风火火的迎上来,说:“婶子病了,又犯了老病,住进医院里了,刚才打电话来,让你快点回去。”马玉泉二话没说,顾不上身体的疲劳了,骗上车子就入医院里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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