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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报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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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坐着轮椅赚钱
2010/6/17 6:19:35 发表| 已被阅读过 317 次| 评论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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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马玉泉的老伴是个病包，还有个血压高的老毛病，一犯病就不能动弹，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这一次生病来的得突然，正在簸着麦子，突然觉得眼前发黑，麦子甩在了一边，整个人像一扇门板似的倒在了地上……
马玉泉在医院里守了三四天，老伴病情一有所好转就嚷嚷着回去。马玉泉劝老伴多住几天，老伴却说：“这里的费用太高了，住不起呀。你已经好几个月没往家里拿钱了，过去我的药费也要报销一半的，现在不行了，咱怎么还敢住下去呢。”
回到家里，马玉泉一边照顾老伴，一边干地里的活。地里的活一直是老伴干的，自己很少回家，就是回家来也只是看看就又匆匆回去了。
在家呆了几天，老伴就催着马玉泉回去，她说：“我的病没事了，你快回去吧，站上离不开你。”老伴一直很理解他，自从马玉泉当上站长，她更有一份自豪感了，从不让他干地里的活，也不让他呆在家里，总以为站上是有很多事的。
马玉泉也觉得该到站上看看了，马玉泉的家在一个偏僻的叫村落里，离刘寨有六十多里路，马玉泉骑着车子要走两个多小时。马玉泉在刘寨食品站干了几十年，从刘寨到家里的路，自己就是摸着黑也不会走错的。这条路是记载着他从年轻到年老的道路，也是记载着他几十年食品工作的生涯……
回到食品站，马玉泉发现自己的几件旧衣服被晾在两树间搭起的绳子上，一双臃肿的女人的手正在两边用力把衣服扯平。浆洗后的衣服还滴着水，在地上滴出一行小坑。马玉泉只看到一双大脚和一双肥大的手，却没看到那个亮衣服的女人的脸，心想是哪位大嫂这么好的心呀。
走到近前，看到那个晾衣服的女人，马玉泉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想抽腿退回去已经晚了，只好僵僵地叫了一声：“李嫂，你来了。”
李西山老婆说：“我早来了，等两个小时了，见有一大堆脏衣服，就给你洗了。”
马玉泉连声说谢。
李西山老婆说：“听说他婶子得病了，病得咋样？”
马玉泉说：“老毛病了，血压高，现在好了。”
正说着，李西山老婆却一屁股蹲下来，抹着眼泪大哭： “你老婆是没事了，可我男人却是要死了！”
马玉泉听到这里并不感到意外，却故作吃惊地说：“怎么，老站长他……”
“现在都到打杜冷丁的程度了，一天不打就痛得要死。救是无药可救了，只不过一早一晚的事了。”
马玉泉感到一阵子心疼。
李西山老婆又说：“马站长，我们老李报销的事可咋办呀，你不是说尽快办来吗？可尽快尽快着又是十多天呀。”
“……”
“你不要说话不算数呀，老李都这样了，我不给他报销，他死都不瞑目呀——留下高利息贷款，谁给他还去？”
马玉泉忍不住了，说：“李嫂，你别说了，我一定再去一次公司，说什么也要给你把报销的事办了，要不回来我就不走，要不回来我就到你那里任你的处置。”
“我要你人干什么呀，我要的是钱。”
马玉泉先从衣兜里掏出三百元钱，这是赵一江前一阵子拿来的。赵一江算是个讲信用的人，上次马玉泉到他家把李西山的情况一说，一有了钱他就给送了来，并对马玉泉说，以后有用钱的地方就说出来。
马玉泉把钱给李西山老婆：“这点钱你拿回去，老站长想吃点什么给他买点什么，这也算是我们全站人对老站长的一点心意了。”
李西山老婆把钱拿到手，对马玉泉说：“现在他的病都这样了，什么吃到嘴里也不香了。只是五千块钱的药费报销不了，搅得他临死也不安心呀！”
马玉泉心里又是一阵子难受。
李西山老婆拿着钱走了。
来到食品公司，马玉泉先问白经理回来了没有。
回答说：“回来了！”
马玉泉就有些放心了。
不过又说：他不在公司里，在家里。
马玉泉问：“今天他歇班？”
回答说：“不是，在家里养伤呢。白经理被外省要账的绑架后，人家怕他逃跑，就用了《水浒传》里两个差役烫林教头的手段，把白经理的脚用开水烫了，烫的满脚的都是水泡，站都站不起来了。食品公司的人拿着钱到外省要人时，是四个人抬着他出来的……”
马玉泉从报摊上买了几斤水果就到白经理家里。白经理家在二楼，上得二楼，马玉泉一敲门，里面便有白经理的应声。马玉泉推门进去，见白经理正躺在床上，脚上裹了很多纱布，裹起来的脚像白瓜。
白经理见是马玉泉，指指沙发让他坐下，说：“我这个经理到这个程度了，真难为马站长还来看我呀！”接着他又把自己被外省要账的绑架的事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最后叹口气，说：“真没想到，我堂堂一个食品公司的经理，竟过了一段囚犯一样的生活……”
马玉泉想调转话头，把李西山报销的事说说，张了几张嘴都没好意思把话说出来。白经理好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待马玉泉开口就说：“马站长呀，真有点对不住，前些日子我答应给你站上的刘治水、李西山报销的，可突然又遭了这当子的事……现在一切全完了，银行里不光贷不出款来，人家还催着要以前的贷款，日本那家公司也彻底不跟我们合作了，我又成了这个样子……实话跟你说吧，我看脚的费用公司里都拿不出，还是用的老婆的钱呢……”
马玉泉听着，并没言语半句，脑子里嗡嗡营营地乱哄哄的。最后他只记得走的时候把水果放在白经理的床头柜上……
马玉泉回到食品站，会计小汪便领着一个人来见他，小汪介绍说，他是小汪的同学小朱，在废品收购公司工作。马玉泉跟那个小朱见了面，握手递烟客气了一番。
尔后，小汪就对马玉泉说：“马站长，小朱这次来是为了一件有关咱食品站的事的，刚才他已经跟我说了，我做不了主，所以要等你回来。”
马玉泉就对小朱说：“我和小汪是同事，你和小汪又是同学——我们之间没外人，小朱同志，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吧！”
小朱便说明了来意：这几年，废品收购公司的买卖比较红火，公司便想扩大收购面积，在别的乡镇设立废品收购点，看来看去，便看中了刘寨食品站。刘寨食品站地处刘寨的中心位置，面积很大且又是座闲院子，正好是收购的理想去处，便让小朱前来洽谈。
小朱摆出的条件也很优厚，收废品的资金由废品收购公司出，并且还全部回收食品站的废品，只不过让食品站出出地方和人力……
小朱说出后，马玉泉并没有立即回应，而是陷入一片沉思之中。
小汪却开口了：“我看这件事可行。如果干起来对我们是很有利的。我们可以在前院摆杆磅，专门收购那些蹬着自行车串乡收破烂的人的货，办公室里算账付钱。后院那片专供屠宰猪挂猪肉的敞棚房，把烫猪的锅台给掀了，把挂猪肉的架子拆了，便是一个极好的仓库，就是盛个十吨八吨的废品也没问题……只要有了钱，我们的日子便好过了：上面不给我们发工资，我们可以自己发；站上的职工有困难了，我们可以借给他们，像刘治水、老站长这样的报销不了药费，家里确又有困难的，咱们可以先给他垫上……”
小汪滔滔不绝地说法了一通，马玉泉这才说：“你说得的确不错，我们食品站确实没有钱，也确实需要钱，但是再没有钱也应该注意一下赚钱的方式——我觉得在食品站里收废品有点不太合适。你想啊，一个是食品，一个是废品，一个是鲜生生的猪肉，一个却是破布烂鞋子……这样好像有些不对路了吧？”
小汪说：“马站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管他对不对路呢，只要赚钱就行呀。上级在开会的时候不是也支持我们搞多种经营，自谋生路吗？”
马玉泉说：“但我们就是自谋生路也要谋个与我们食品性质差不多的生路呀……再说，你说把后院宰猪挂肉的敞棚当盛废品的仓库，我也不同意，我们站的屠宰卫生是全公司里数一数一数二的了，并连年被卫生局评为全卫生先进单位……”他指着墙上那几张“过去”的了卫生局颁发的奖状，又说，“如果那样的话，岂不是砸了我们食品人的牌子。如果我们食品以后再兴通起来，我们又到那个敞棚里去宰猪挂肉，那我们从那个盛过破布烂棉，破袜子烂鞋的地方拿出一块块白生生的肉，放在柜台上，买肉的人又怎么想呢……”
小汪说：“你以为我们食品单位还有‘以后’吗？还能有再兴通的那一天吗？”
“……”
买卖明摆着是谈不成了，小朱只好起身说走，小汪送他。
小汪送小朱回来，发现马玉泉正站在办公桌前，擦着几副奖状镶着的镜框。遂没言语，坐下来看一张报纸……
马玉泉从公司里回来后的十几天里，站上没发生什么事。十几天后一天早晨，办公室里响起了电话铃声，马玉泉拿起电话一问才知，公司里要各站的会计去开会。马玉泉跟小汪说了，小汪反正也没事，吃过早饭，骑上车子便向公司去了。
下午，小汪骑着车子一溜烟地就进了站，见了马玉泉，还没等作完下车的动作就捺不住内心的喜悦：“马站长，有好消息了！”
马玉泉这一段时间一直高兴不起来，听小汪这么一说，只干干地笑笑，说：“有什么好消息，看你高兴的这样。”
“报销了，药费报销了。”
“你慢慢说来。”
小汪就给马玉泉讲了：原来，白经理被外省要账的绑架后，白经理老婆就三天两头的找商业局长，让他想办法把白经理救出来。食品公司是商业局的下属单位，白经理出了这事，商业局不得不管了，他召集所有商业局的下属单位，开会让那些单位凑钱，把白经理弄了回来。白经理回来后，那些单位又向白经理要钱，银行里也催关贷款，弄得食品上没法过。这时正好一个搞冷冻生意的看中了食品的冷库，想出钱买下。起初公司里的人都不同意，可那个人给白经理送了点礼，白经理都饿蓝眼了，见礼眼开，当下就同意了，以30万的价格让那个办冷冻生意的买下……
马玉泉听到这里，心里就一阵子隐痛：那个冷库是当年食品的摇钱树，职工的福利，奖金都从这里滚滚而出。每个食品人都会对冷库产生一种特殊的感情的。
小汪又说：“那30万一部分还给了集资的那几个单位，一部分还银行贷款，余下的钱公司里决定，报销一部分特困职工的医药费和补发一部分特困职工的工资。咱站上够得上特困的就李西山和刘治水两个。李西山报销的钱，我顺便到县医院给他捎过去了，不过……”
“不过什么？”李西山问。
小汪说：“老站长接过钱来，高兴地两支手直颤，只说了句 ‘再穷的娘也忘不了孩，还是食品公司好呀！’就闭上眼睛死了。”
马玉泉听到李西山死了的消息，只觉得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的响身子缓缓地倒了下去。
小汪听着：“马站长，马站长……”
马玉泉却一句也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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