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染的六月
|
文 / 青藤子
2010/12/12 15:22:29 发表| 已被阅读过 208 次| 评论0篇
|
 |
也许是基于传说中的倒春寒,今年的石榴花开的特别少。
六月,是火热的季节;六月,是石榴花的盛季。
那日,路过街心花园,偶尔瞥了一眼那几株绿叶婆娑的石榴树,突然诧异今年的石榴树怎么还不开花。当看到枝头怯怯地钻出两个拳头大小圆溜溜、绿油油的小石榴时,才恍然回味:原来,早以过了花开的盛季。于是,印象中似乎在某处闪烁着几朵惨红、暗淡又寂寥的石榴花。
六月的某个下午,天闷闷的黄染着西边的天际。病房里从产科转过来一个患者,诊断为“病毒性肝炎 慢性乙型急性发作 妊娠2+月”,患者年龄22岁,花一样甚至尚显幼稚的年龄。妊娠2+月,是多少年轻母亲美梦和畅想的开始,而对于她,竟是梦魇和痛苦的源泉。
医生诊治后随即下了病危通知,患者的母亲和她同样年轻的丈夫似乎不相信也无法接受事实,瘫软在走廊的椅座上。是啊,这怎么可能,这一定不会是真的,女人怀孕怎么可能把性命搭进去,患者的母亲不也是乙肝携带,不照样生育了他们姐弟俩人吗?然而事实偏偏就是这样,仿佛是造化弄人,患者结婚还没有一年,幸福的人生路才刚起步,想不到竟是如此的进展。年轻的孕妈妈身着一身孕妇装,看上去相貌较好,黄染的面孔一脸的安静,即便痛苦着恶心、呕吐时也始终不见她皱一下眉头,没有哀怨,没有愤恨,微笑着直面惨淡的人生,始终安静着。她那样年轻,花一样的年龄,我情愿称呼她为女孩。
那晚,女孩又开始恶心、呕吐,也许是早孕反应,也许是肝功能严重受损时消化道反应,我去看她时,那张重度黄染的面孔看上去却没有多少痛苦的表情,女孩还对我说:现在感觉好多了。当看到我端上去为她做治疗的药物,似乎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用。她真的感觉好多了吗?但愿真是如此吧!
女孩的丈夫同她一样的年轻,似乎还没有多少人生的经验,一筹莫展的面容透露出举足无措的神态。原本结婚生子是多么让人畅想和惬意的事情,一觉醒来竟是人财两空的结局,无限的悲哀啊!女孩的母亲似乎受传统观念的影响,认为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拨出去的水,可能真的是家境贫寒,把女孩推给婆家,没有掏钱的意思。大概婆家也不富裕吧,不论怎样,事情的进展使这两家的关系微妙的紧张起来。那天,女孩的母亲质问医生,问道在这里能不能保证把女孩的病彻底地治好。人命关天,谁能下肯定的保证啊,况且,女孩病情的确不容乐观,非但腹中的胎儿不保,大人的性命同样的令人堪忧。
女孩的母亲还是迫切的期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好转,在科里住了六天后让婆家把女孩转上级医院治疗了。老天佑人,我们期待着有个奇迹的出现。
女孩的故事逐渐淡出了人们谈论的茶资,消融在六月日渐浮躁闷热的气息中。又是一个下午,医生办公室进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年轻小伙。经解释,原来,他就是那个年轻孕妈妈的丈夫。“患者怎么样了?”大家急切的询问。果不其然,结局让人压抑,更觉这气息的沉闷,窗外似乎正孕育着一场雷雨的倾盆。据家属说,女孩在上级医院已被宣判“死刑”了,她腹中的胎儿犹在,病情继续进展,没有了治愈的希望,甚至也没有了治疗的意思,家属不得不放弃了上级医院的治疗,但女孩的母亲又不甘心这最后的一丝气息,才有转展回我们科室。当女孩被大家从担架上七手八脚地抬上病床时,她的意识有些模糊,也许,她并没有感觉到身体之外环境与人心激烈的变化。那张面孔浮肿着黄染的更加厉害,虽然还能清晰的辨出五官的样子,全然没有了上次来时尚显的清丽和清纯的微笑。她现在周身浮肿,高度膨隆的腹部及其显眼,她的腹中不是孕妇应有的健康胎儿,而是一个同它母亲残存着最后一丝气息不知发育成什么样子的胎儿,游弋在一腔致命的腹水中。女孩已然不能平卧,艰难得侧卧着,蜷曲着双腿缓解着腹部的张力。倘若这是个健康的孕妇,怀着一个健康的宝宝,情景又将是如何呢?即便坐躺着有十二分的不适,她也会以超人的毅力坚强而又快乐的面对支撑着。可是,女孩日亦膨隆带着移动性浊音阳性的腹部,却让一家人从怀孕之初的喜悦坠入了无限惆怅、焦虑、痛苦与无奈的深渊。突然想起宋词中的几句诗词:“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欲红衣。”女孩依然没有呻吟,没有抱怨,一脸安静地侧躺在床上,鼻腔里渗出的鼻血把堵塞的两个棉球浸染的通红,竟像极了今年那几朵惨淡开放的石榴花。
也许是经济的折磨,也许是预后不良的困扰,也许是……女孩的家人早已身心疲惫,家庭的矛盾在现实面前日益升级。在某个夜班时,女孩的丈夫过来诉苦,我劝解他说,事已至此,尽心尽力就好,可不要把两家发展成仇家了。小伙子无奈的自嘲道,已经成仇家了。确实,我只见小伙子坐在楼梯上呆呆的失神,却鲜见他守候在床头安慰那个残口延喘的生命。女孩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黄染着面孔,没有抱怨,偶尔还会露出一丝浅笑说:“感觉好多了。”女孩极度膨隆的腹壁上蜿蜒曲张的静脉,仿佛一张随时将她捋走的巨网,张扬地挥舞着魔爪在她腹壁上对着众人面目狰狞得狂笑。
迫于家庭身心的疲惫,迫于经济无奈的压力,女孩的治疗也不过是在做最后的维持。四天后复查了一次肝功,化验结果粉碎了他们所有的梦想,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在六月倾盆而泄的雨水中无情地、远远地飘走了。女孩终于被放弃治疗回家了。
故事原该到此结束了,这次,大家不再盼望奇迹的发生,因为,她不会在拥有奇迹了。可是,五天之后的夜晚,她那张黄染而又浮肿的面孔再度出现在我们的病房。此时此刻的她更加的安静,因为,她已经没有了意识,没有了目光,没有了言语,没有了艰难的浅笑,只有那浅慢而又深大的呼吸显示着还有一丝气息,预示着年轻生命的即将终结。那张极其黄染甚至略现铜绿的将死的面孔,映衬着整个病房看上去竟渲染出让人眩晕的黄染的色彩。大夫拿手电筒检查了患者的瞳孔,瞳孔已经散大,只是深大的呼吸让女孩的母亲意识不到死亡的概念,坚守着最后的时刻。女孩的丈夫其他的家属知道患者终究没有抢救的意义了,打算折回家中准备后事。他们本来办理了住院手续来的,随即便又退了手续准备回去。正商量的空,我去看了一下女孩,发现女孩浅慢深大的呼吸彻底消失了,动脉波动再也触摸不到,心电图显示是一条宣示生命终结的直线。女孩的母亲还坐在床前爱怜的抚摸着她女儿尚带余温的躯体,全然不知这个花一样的年轻的生命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没有抱怨,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哀怨的眼神,轻轻地,带着她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从她母亲的手中断然滑脱了。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女孩的母亲真正意识到女儿离世的事实后,轰然晕厥,经抢救过来后,又先后晕厥了数次,悲痛欲绝。其中掺杂着母爱,掺杂着悔恨,掺杂着种种难以言语、撕心裂肺的痛苦,演绎着人世间白发人送黑发人莫大的悲凉。
女孩的丈夫又是怎样的心情呢?恐惧、悲哀、亦惑是解脱?别人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换来今生的相遇,而他说必是前世欠了女孩的情分,换来今生女孩的讨债。各种复杂的情绪弥漫在几经黄染的六月里,雾霭蒸笼,烟消云散。
故事终于结束了,进行病房终末处置时,我没有一个人进那个房间,值班医生甚至取笑我工作这么多年了竟这样胆小。
不知为什么,那张空落落的床笼罩着恍惚的黄染的光晕让我不敢目视,总难掩抑心头膨胀的那份酸楚和凄凉。突然想起徐志摩的另一首诗:让女人念念不忘的是感情/让男人念念不忘的是感觉/感情随时间沉淀/感觉随时间消失/终其是不同的物种/所以……/谁又明白谁的深爱/谁又能理解谁的离开。
愿年轻的孕妈妈在另一个祥和的世界里了却她做母亲的美梦,愿明年的六月里石榴花开艳满枝头,添香叠翠。
|
|
|
*************************************************************** |
还没有评论
|
************************************************************************************
请登陆后发表评论,注册 登陆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