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度搜索 | 谷歌搜索 
首页 | 小说 | 随笔 | 散文 | 诗歌 | 推荐 | 文集 | 留言板
 您的位置>>小桥·流水·人家>>小说>>可怜的春生
可怜的春生
文 / zanlaoma 2012/9/9 16:45:04 发表| 已被阅读过 307 次| 评论0
作者:马国梁(山东 章丘一职专)

“春生”是我们这篇小说中的主人公的小名,他的大名是马纯慎。在我的老家按照辈分我应该叫他一个“哥”。
我相信,如果我不写下这篇文字,那么在我们的“马氏宗谱”上也不过是仅留下这么一行字:“厚林之子 纯慎 一生未婚 卒于二零零四年 享年六十五岁”。他的人生故事将会被人们渐渐淡忘,最终失传。所以我认为还是应该给他写点什么。
当然我写这篇文字并不是因为我多么喜欢这位“哥”。而是因为虽然人生自有百态,可是他的命运也实在太悲惨了。可悲,可怜,可叹,甚至让人哭笑。
本来他出身于富裕中农,他完全可以和我们大多数人一样,拥有父母弟妹,娶妻生子,年老去世,可是一场天降的横祸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使他不仅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而且还终生未娶,偏偏死在了大年初一之夜。
我相信诸位读者在知道了他的故事后一定会有所感悟:原来人世间还有比我们更悲惨的人生。这对于那些自感生来就不幸的“苦命人”也许能够带来某些安慰,让他们能够对今后的生活做到知足常乐。
我所以给本部作品起名为“可怜的春生”是因为我联想起在旧中国的二三十年代,曾经广为流传过一首凄凉、优美的儿童歌曲《可怜的秋香》。这首歌是老一辈作曲家黎锦晖先生于1921年创作的。作品以一群天真的孩子用发问的口气,描写一个牧羊女孤苦伶仃的一生,抒发出作者对旧时劳动人民的同情。其中“秋香”与我们的“春生”碰巧对称,且两个人的命运又有着很多相似,所以我就套用这个模式了。
为解不熟悉情况的读者之惑,我先把《可怜的秋香》的歌词抄录如下:
1.暖和的太阳太阳太阳,太阳他记得:照过金姐的脸,照过银姐的衣裳,也照过幼年时候的秋香。金姐有爸爸爱,银姐有妈妈爱。秋香:你的爸爸呢?你的妈妈呢?
2.美丽的月亮月亮月亮,月亮她记得:照过金姐的脸,照过银姐的衣裳,也照过少年时候的秋香。金姐她出嫁了,银姐她出嫁了。秋香:有谁爱你呢?有谁娶你呢?
 3.灿烂的星光星光星光,星光它记得:照过金姐的脸,照过银姐的衣裳,也照过老年时候的秋香。金姐她儿子好,银姐她女儿好。秋香:你的儿子呢?你的女儿呢?
她呀,每天只在草场上牧羊牧羊牧羊牧羊。可怜的秋香,可怜的秋香,可怜的秋香,可怜的秋香。
其中最后一段是前三段共同的,反复的合唱,从而引生出人们巨大的感慨和同情。诸位读者如果方便,不妨从网上搜看它的视频,那是非常动听的旋律。
下面我就开始讲述春生的故事。

我的老家是一个具有上千年历史的大庄。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河从村中穿过,因而把整个村子分成了河南、河北两片。我们马姓是河南村的望族之一,自从明朝永乐二年由河北省枣强县迁来,至今已繁衍了二十余世。
马纯慎的纯字辈是第十九世。他的祖上都是读书之人,曾有人中过进士、做过县令,因而家业发达,人丁兴旺,人才辈出。族人除读书谋求功名之外,还置办田地房产,经商种地。因为经营有方,所以祖业长盛不衰。直到解放前夕,仍然是村里像样的大户人家。马纯慎家是该户的一个分支。
马纯慎的老爷爷生有两个儿子:德诚、德华。他的大爷爷德诚无后,他的爷爷德华只生了他父亲一个儿子:厚林。厚林长大成人后娶了本村地主吕家的小姐为妻。一九四一年是小龙之年。就在这年春天,马纯慎出生了。因而取名“春生”。
这春生生的双眼皮、大眼睛,白白胖胖,且为长子,自然成了全家的宝贝。春生在襁褓之中,当了三年小少爷。他的家共有七口人,拥有三十多亩土地,这在当时自然是衣食无忧的富裕家庭。
本来日子可以就这么过下去,可是世事难料,祸从天降。谁能知道:一九四三年底,他家将要面临的一场血光之灾正在悄悄酝酿着。
事情的起因并不是多么大的事,可是它被人为的放大了。当然是因为女人和感情。
在村的西边、河的南岸有一片坟地,叫王家坟。在坟地的南侧有一个小院、三间房子,里面住着的是看坟人老刘婆子母女。这老刘婆子本是外乡人,因为丈夫早死、生活无着,便到处逃荒要饭,后来流落到了我们村。村里人看她们母女实在可怜,便将她介绍给村西王财主当了看坟人。可这位刘婆子独居小院,不甘寂寞,很快便与近处的一位鳏夫勾搭成奸。两人你来我往,相互“照顾”。这且不够,她还与当地一个姓宋的在翟毓蔚部当兵的来往,与一个姓李的大能人有关系。她不光贩卖烟土,还聚众赌博、坐收红利。所以有很多个夜晚,她的屋里都是宾客满棚,乌烟瘴气。更兼打情骂俏,淫态浪语不绝于耳。
在小院的南面就是春生家的农田。老刘婆为了改善生活、吃用方便,便在房前院后,开垦小块荒地,种菜种瓜。可近年来,她恣意妄为,竟然私挪界碑,将荒地开进了春生家的领地。主人当然不干了。于是两家便因此发生了争执。并且老刘婆还恶人先告状,联合奸夫将官司打到了城里县衙门。可春生家拿出自家的地契,上面四至清楚,明明白白。结果老刘婆不仅输了官司,还受到人家的训斥。回到家后,她十分沮丧。
之后为了出气,她便总是没事找事,寻机报复,弄得两家不得安宁。无奈之下,春生他爷又去找了坟主王财主,并且这次把话说得特别严厉。那王家与马家相距并不远,多年的街坊,王财主还不想为了一个外来人伤了乡亲的面子。于是进入腊月,王财主警告老刘婆不得再生事端,限期把界碑挪回原地,要不然等过了年就解雇她,赶她走。这让老刘婆是十分不愿,可又万般无奈。但她不仅不思改过,反而怀恨在心,变本加厉,她想使出更毒的狠招。
这天傍晚,在翟部的宋大兵来“看”她了。可这时老刘婆因事出去串门,所以只有她那十六岁的闺女在家忙饭。宋大兵以“干爹”的身份坐在屋里的上椅上,看着出来进去忙着做饭的“干闺女”禁不住心生爱意。是啊,十六岁的大姑娘啦!虽然长得不是那么漂亮,可总是处于青春年华时期,自有动人之处,两只大辫子甩得宋大兵心神不安。他当兵天天住在兵营里,饥渴难耐自不必说,如今见了这嘴边的嫩草哪有不想吃的道理?于是他招呼说“闺女啊,干爹背疼了,过来给我捶捶背吧!”
天真的闺女信以为真,便走了过来。等她走到跟前,“干爹”却乘机突然搂住她的腰。闺女害怕了,想着挣脱。干爹急忙说:“别怕,干爹是喜欢你,疼你。等到了年下,爹还要给你买布做身新衣服呢!”闺女问:“你说话算数?”“当然算数啦!干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情窦初开的姑娘羞涩的脸庞艳若桃花,内心咚咚直跳。于是她不再挣扎,听任干爹在她身上乱摸。干爹用两腿把她圈住,双手扳住她的脸,先是吻了她的前额,然后又吻了她的腮,正当他要吻她的嘴的时候,老刘婆从外面回来了。那老宋赶忙把闺女放开,闺女也极不自然的跑了出去。
一看这个情景,老刘婆什么都明白了。她气得一步跨到宋大兵跟前,先打了一巴掌,接着就劈头盖脸打了起来。她边打边骂:“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就知道沾我们娘儿俩的便宜!老娘都被人欺负的没法过了,你也不给拿个主意!就知道来算计我们!”
“好了好了,别打了!快跟我说:到底是谁欺负咱了?我饶不了他!”
老刘婆停下手,带着哭腔说:“还能有谁?就是南边的老地主呗!老娘我在这里这就呆不下去了,往后我们娘俩可怎么活呀?呜——呜——”她竟真的哭了起来。
女人的眼泪换来了男人巨大的同情。为了讨好她们母女,这次他想豁出去,做一件大事给她们看。
晚饭摆上了。吃饭的功夫,宋大兵终于弄清了事情的原委。饭后,宋大兵抽了一锅旱烟。他磕掉烟灰后,又吹了吹烟管。然后愤愤的说:“这次我要给他个厉害的,让他断子绝孙!”
“怎么?你要杀人?”老刘婆吃惊的问。
“斩草除根,一了百了!”老宋毕竟是上过战场、开过枪的军人,曾见过血流成河、尸体遍地的场面。杀人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那可是杀头之罪呀!我们要吃官司的!?”
“你真是女人见识!什么都不懂!现在兵荒马乱的,衙门里都没人了!跑的跑,散的散,谁管这等鸟事!中国人杀中国人,那日本人能来管吗?”
“那你可得想个办法,把事情干利索呀?!”老刘婆不无担忧。
“你尽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还不知我老宋是干啥的么!”
趁着闺女出去的当儿,老刘婆上去就抱住宋大兵的大脑袋,重重的亲了一口,并骚情地撞了他一下:“等事情办成了,我们娘儿俩还不都是你的?!”

时间到了腊月二十七的晚上。老刘婆特意做了一桌酒菜,因为今晚有几个重要的客人要来,有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们要干。
天完全黑透之后,客人们才陆陆续续的赶来。这些人中,有老刘婆的老相好,李大能人,宋大兵,还有另外两、三个混吃混喝的地痞。
因为前边他们已经串通好了杀人之事,所以现在就只是坐下吃喝等待时机了。老刘婆的闺女已经被支出去了,她将在外边过夜不回来。
醉酒生情。在席上,老刘婆不住地给众位客人劝酒,而来客也当喝不让。一个个竭尽自己所能,尽献殷勤,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她。
酒壮人胆。原本还有顾虑的某些人,随着几杯酒喝下肚,结果所有顾虑都被一扫而光。一个个变得有的是胆量和勇气。
他们自以为聪明过人,出其不意。将会把事情干得天衣无缝。他们猜拳行令,尽情吃喝玩乐,似乎在预祝他们的胜利。
…………
时间过了子夜时分。这伙凶手酒足饭饱,抄起家伙,鬼鬼祟祟的出发了。
漆黑的夜晚,异常寂静,街上空无一人,只是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的声音(日本鬼子禁止养狗,曾经强令大量灌杀,故民间养狗很少)。家家因为忙年劳累,所以现在都已进入熟睡的梦乡。谁能料到:此时此刻,一股杀气正在街上流窜,一场震惊方圆几十里的惨案就要发生了!
几个黑影来到春生家的院墙外,肩扛爬墙先进去了一个。待他将大门从里面开开一道缝,其余的人即鱼贯而入。
穿过大场院即是他们家人居住的内宅。这次同样也是先进去一个,然后再悄悄打开大门。
内宅是一个四合院。他们用匕首先是将东屋门的插栓拨开。然后一伙人冲进去,不由分说,见人就捅。
之后又杀向北屋的主人。
从内宅出来之后,有人忽然想起场院的北屋里还住着一位老人,她也不能放过。……
杀戮终于停止了。一伙人的身上、手上,个个都沾满了鲜血。
他们回到老刘婆的院内并关上院门。一个个先后洗去他们手上的血迹,然后又扒掉血衣交给了老刘婆处理。稍后他们统一了对外的口径,接着便分头离开归隐了。
宋大兵当夜赶回了兵营,并若无其事的睡下了。

可是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伙罪恶之人,尽管他们机关算尽,但仍然百密一疏。这不,他们竟忘了在场院的南屋里还住着一个老家伙——春生的大爷爷:德诚。正是因为留下了这个活口,所以很快就让他们的脑袋搬了家。
似乎一切都有定数。那天夜里,时逢老头子肚子不好,深夜起身上茅厕。当他走到碾屋门口时,忽然看见场院内进来几个黑影,其中一个还背支长枪。他以为是绑票的匪徒,因而不敢声张,并赶忙躲进碾屋内的木堆后。此时他已经没了便意,吓得战战兢兢。他暗暗祈祷:但愿他们进不去内宅、撬不开门;丢点东西不要紧,希望全家人都能平平安安。
时间过了很久,他听听外边确无动静了,才非常谨慎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并把门顶了个结结实实。接下来他半夜无眠,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天终于亮了。东边内宅内传来孩子的哭声,这是年幼的春生在淘气找娘吧?大爷爷的心情似乎松了一下。可是慢慢地一种不祥的预感又从心中升起:怎么孩子总是哭?大人干嘛不哄他?不行!我得起来去看看,到底怎么啦?
他起来了,过去了。他看见宅大门虚掩着。到了宅院里,看见北屋、东屋的门也都虚掩着。他叫了几声,可没有一个人答应。他感到事情非常不好,可又不能轻易进去。因为按照传统伦理,他身为大伯,怎能随便进入兄弟媳妇和侄媳妇的房间?同时他也不愿看到发生什么不测。于是他出去叫来了乡邻。
大伙儿来了。待再次唤人无应后,一个个不由得紧张起来:很可能发生了严重的不幸!
他们硬着头皮首先走进了北屋。果然不出所料:春生的爷爷和奶奶已经被人杀死在床上。每人都是身中数刀,鲜血染红了被褥……
他们又急忙跑到东屋去看,结果一副更加惨烈的景象呈现在眼前:春生的父亲仰面死在迎门处,身中数刀,血流满地;手上留下深深的伤口,那可能是在激烈的搏斗中他曾抓住匪徒的利刃。
我们不知当时是怎样的情景。很可能是年轻的父亲听见了匪徒的撬门声,他起身想进行加固,可没想到恰巧撞上破门而入的暴徒。黑暗中他赤手空拳迎着匪徒的刀枪进行反抗,以保护自己的妻儿。可怎奈寡不敌众,他最终倒在了地上。
他在炕上的年轻妻子死得更惨。她惊醒后刚刚坐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匪徒们即拿刀冲了过去,把她杀死在炕头上。她的胸部不光有刀伤,还有用剪刀捅刺的伤口。血流满炕,把年幼的春生浸泡在血泊中,当人们进去时他还在嗷嗷啼哭。又有谁知:她母亲隆起的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稍后人们才知道:在场院北屋居住的春生的老奶奶也未能幸免,尽管老人已经七十多了。无疑,这是一起企图灭门的惨案。
实在是太惨了。多少年来,这家人一直信奉“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的古训,安分守己,与邻为善,可怎曾想竟能换来这样的报应!新年将近,全家人满心欢喜,忙忙碌碌,可是只差两天,这个年就不让过去。毫无征兆,毫无准备,每个人还没明白是咋回事就匆匆被推向了死亡。全家人的生活戛然而止。谁也不知,每个人在死亡之时,又曾经遭受了怎样的痛苦!
面对眼前的惨景,人们不禁要问: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场悲剧?是谁对这家人怀有如此刻骨的仇恨?又是谁能有能力组织并实施了这场杀戮?
善良的乡亲们,在这个村子里世世代代已经生活了多年,可谁曾想过竟能出现这么血腥的场面。这在村里,甚至在方圆几十里内,无疑都是一个爆炸性的新闻。
噩耗在村内迅速传播,令得到消息的人无不感到震惊。这天又时逢二十八年集,这更加快了信息的传播速度。人们边谈买卖边打听议论,并将消息带到村外的各个角落。大家既哀叹这家这家的不幸,又抱怨时局的混乱。
村里的头人和族人赶快上县城报案,果然不出宋大兵所料:衙门有日本人把守,衙内办公的没有几个中国人,无力派人前来破案。无奈之下他们又跑到最近的刁家庄,向当时本县最大的地方武装实力派首领翟毓蔚报案。这一举动宋大兵可是没有料到。
翟毓蔚身为地方武装司令,负有保一方平安之责。他是学生出身,深知民众中所蕴藏的巨大力量。为了争取民心,树立威望,替天行道,息事宁人,他决定受理此案。第二天一早,他就派出了他的特务队进村,验尸、查看现场,寻找凶犯线索。
此时,春生大爷爷的口供起了关键作用:在几个人中有一个带枪的“兵”。带枪的兵?这不难查!二十七的深夜,凡当兵的应该都在兵营里睡觉。那么究竟是谁曾经离开过,应该在考勤上有记录。
很快,宋大兵被查出来了:二十七那天下午,他曾请假回家,直到下半夜才回来。待讯问他时,尽管他先是装作不知出了何事,后来又辩称凶案与他无关。但在检查他的衣物时,怎奈裤腿上的点点血迹还未退去,致使他的抵赖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力。谁还信他不是凶手?
他立即被押解到村里的马家祠堂继续拷问,据说他在里边被打得曾“像小鬼一样嚎叫”。到了最后他终于顶不住了,将同伙一个个的供了出来。
下边是抓人,再打再问。被吊打的人为了免受皮肉之苦,于是开始乱咬了,致使无辜被抓。村里许多青壮年为了躲避牵连,纷纷四处逃命。
审讯终于告一段落,总共认定是六名凶犯(我们不知里面是否有被冤枉的,外边还有没有漏网的)。统统被押往刁家庄关押,择日开刀问斩。
大年初七,春生家在他大爷爷的主持下发丧了。翟部派来骑兵往返开路,四外八庄赶来观看的真是人山人海。五人五口棺,先后从家里缓缓抬了出来,在街上撂了一撂,就又抬起向村外走去。亲属们哭声震天。此情此景虽然罕见,但每个在场的人却都感到心情非常沉重。全家准备过年所置办的年货饭菜都用来办了丧事。
恶人的末日终于来到了。正月十八,六名凶犯在刁家庄附近的一处坟地,被翟部的执法人员用铡刀斩下了首级,他们欠下的血债还是用血进行了偿还。
之后他们的首级被带回村子,分别挂到通往村外的四个城门上示众。令所有从那经过的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孩子们更是被吓得晚上不敢出门。以致多少年后,每当谈起此事,人们还是慨叹不已。

经过这一场家庭变故,彻底改变了春生的人生道路。全家七口人,如今只剩下他和大爷爷了。试想:一个老头子怎好抚养一个年幼的孩子?危难之时,春生的年轻的妗子王先兰出面了。他把春生接了过去,与她的女儿一块抚养。
那时的春生才不过三周岁。所以他还不懂自己已经遭受和将要遭受的不幸。
一九四八年,我们村解放了。之后进行了土改。
按照当时的政策,如果春生家还是七口人,那么按照人均占地多少的标准,他家应该是在富裕中农行列的;可是因为一下子去了五口人,使得人均占地亩数大大提高了,结果他大爷爷就变成了地主,他家被划成了地主成份。而他同族的许多人家却都是划的中农甚至贫农。
春生只是地主子弟。但在后来,这个概念却和地主本人差不多。所以这顶帽子对他以后的影响是深远的。
童年的生活应该是快乐的,无忧无虑的。可是春生从记事起就没有父母,所以心中的自卑是难免的。特别是当他知道父母的遭遇后,对别人的戒备心理就会油然而生。从此变得敏感多疑并孤独。残缺的家庭容易产生残缺的心理。他在入学时取名“纯慎”是否就有大人们希望他一生“谨慎”之意呢?
我们不知道当他在小学里,与同学高唱《社会主义好》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
因为要实行社会主义,所以政府剥夺了他家和他妗子家的土地。并把他家的内宅均给了两户贫农。还将场院及北屋收归村里所有,只给他留下了场院的南屋。
土改后不多年,他大爷爷也去世了。从此他家就剩下他孤身一人了。
在多年以后,我们曾经开玩笑问他:“纯慎,你说社会主义好不好啊?”
他就随口说道:“好啊!”
“咋能好呢?社会主义分了你家的地、均了你家的房子,你就没有意见啊?要是不解放你能过成现在这样么?”
“这……”
“你到底愿不愿意复辟资本主义啊?”
他沉默了,且再也没有回答。
他在高小毕业后,从十三岁起就开始参加劳动了。他和妗子一起搬回了他家场院的南屋居住,他妗子依然照顾着他。在六十年代初,我曾见过他妗子为他烧火做饭的情景。娘儿俩相依为命。
文革前夕,他妗子去了东北的闺女家,且一待多年。自此他才真的变成了孤家寡人。
单身的生活是困难的。他一个人居住的房子是那种宽阔的老式瓦房,三间内隔一个里间,做饭、吃饭、睡觉都在里面。做饭时升起的烟灰到处飘落。屋里也没有像样的桌椅橱柜。被褥已经铺盖多年,看上去总是脏兮兮的。他自己的四季衣服也只能自己操心,常常穿的里大外小。
他白天上坡干活,必须带上自己要在外面吃的饭;晚上回来不管多晚多累都要先做饭才能吃饭。他没有亲友来访,也没有地处可去。天复一天,年复一年,即使逢年过节,都总是一个过法。多年后,人们曾经给他编了一个顺口溜:
三队马纯慎,家住马家湾。
光棍一个人,破屋有三间。
前墙往前倒,后墙向后坍。
门前三棵树,做弓不用弯。
下雨柴禾湿,做饭直熰烟。
门前晒麦子,无奈光阴天。
晌午来打场,灌了个满家欢。
成天闹家武,气跑了王先兰。
今日掉钥匙,明日丢汗衫。
请请老少爷,拿出半盒烟。
…………
虽然有点夸张,但也相当真实的反映了春生的生活状况。
一九六六年,春生已满二十五周岁了,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他这人长的并不丑陋:高挑的个子,浓眉大眼,五官端正,身体健康。在生产队里,他听从劳动安排,对人彬彬有礼。按照正常情况,成家应该没有困难。可他吃亏就吃在家庭成份上,虽然他只是地主的孙子。
因为就在这一年,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场大革命,不光要揪斗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也要批斗地富反坏右这些阶级敌人,就连地主的孙子也不能放过。
在那讲究阶级立场、阶级觉悟的年代,有谁不想站稳立场、积极上进呢?又有谁不想与这些阶级敌人划清界限、落个一身清白呢?所以四类分子们被搞的声名狼藉,在人心中形成一种非常厌恶鄙视的心理。不论谁见了他们都像躲避瘟疫一样保持距离。我对春生所以没有好感就是从那时开始的,竟能延续至今。
村里不光批斗他们,还管制他们,对他们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罚他们每天早起扫大街,还有其它义务劳动。
人们从内心里歧视他们,寻机虐待他们。表现稍不老实,就要受到批判。有一位富农因为说了句麦收后“分净吃光”的话,结果被人揭发,把他揪到大队部狠狠批了一顿,说他这是反对“备战、备荒、为人民”;还有一位对人抱怨“(大队书记)×××每次敲我的门就跟报丧的一样!”,结果不但被批,还被贴了大字报。
说也奇怪:在那抓阶级斗争的年代,它偏偏就有阶级斗争。形势那么紧张,可就有人竟敢在大街上书写反动字迹,甚至把墙壁上伟大领袖画像的两眼全都抠去。这大概是由于人的神经太过紧张所产生的逆反心理吧?这肯定是“阶级敌人”干的!即使他以前不是,可现在也已经是了。
在这期间,我们的春生也同样受到歧视。每当有人看到哪个小青年干活不像样子、不上进或没出息时,便训斥他说:“你怎么和春生子一个样?”春生成了我们队里的反面样板。
不仅只此,大家还取笑他,恶作剧式的捉弄他。有人把他的遮阳草帽藏了,或是把他的衣服藏了,他找不着,大伙儿就七嘴八舌地叫他去买盒烟请请大家,好让大家帮他“找找”。愧疚的是:我那时年少无知,也跟着参与了对他的起哄。
在生产队干活休息的瞬间,我还曾私自逗他:“纯慎,咱兄弟俩……还是属于两个阶级呢?你说是不是啊?”
他从容的说:“是啊,咱就是两个阶级啊!你是无产阶级,俺是资产阶级。”
听了他的话,我感到十分可笑:他竟承认自己是资产阶级。可他是什么“资产阶级”啊?家里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穷的连个老婆都没有,还不知羞愧的认为自己是“资产阶级”呢!
试想: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他能娶上媳妇吗?不消说贫下中农的女儿,就连地主富农反革命的女儿也不跟他;不用说大姑娘,就是寡妇、带孩子的寡妇,傻闺女,恐怕都不嫁他。
在文革中,春生曾多次受到批斗。一次是在生产队的会议室,叫他坐了“喷气式飞机”,被社员们斗了一个晚上。
另一次是在马家庙大厅,学校里开批判会,让他站在台上低头弯腰。发言的学生是高年级的一个入团积极分子。也不知他从哪里打听的材料,把个发言稿写的是张冠李戴、胡编乱造。但不管真假,台上发言的是满腔激愤,声色俱厉;而台下倾听的学生们则是全神贯注,信以为真。为了反映这段真实的历史情景,下面我就把他的发言过程记录如下:
最高指示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在拿枪的敌人被消灭以后,不拿枪的敌人依然存在,他们必然地要和我们作拼死的斗争 ,我们决不可以轻视这些敌人。
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彻底揭开马纯慎的反革命真面目
当前,国际国内形势一片大好,即将越来越好。在这大好的形势下,我们认真学习了毛主席的伟大教导:“帝国主义者和国内反动派绝不甘心于他们的失败,他们还要做最后的挣扎”。从而提高了觉悟,擦亮了眼睛,终于把马纯慎这个暗藏在我们身边的反革命分子挖了出来。这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又一伟大胜利。
马纯慎出身于恶霸地主家庭。他的爷爷和父亲都是多年剥削压迫广大贫下中农的老地主。他们自己虽然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但对穷人却是敲骨吸髓,无情的盘剥。一九四零年所发生的马家湾暴动事件就是被他们逼出来的。
当年在马家湾,给地主看坟的雇农刘大娘一家生活的非常艰难。他的丈夫就是在给马纯慎家扛活的时候累得吐了血而死的。为了埋葬丈夫,刘大娘百般无奈,被迫向马纯慎家借了高利贷。驴打滚,利滚利,刘大娘根本无力偿还,而阎王债却越积越多。老地主就想霸占刘大娘赖以为生的一亩薄地。逼的刘大娘实在没了活路,就悬梁上了吊,幸好被隔壁的老贫农马大爷发现并救了下来。
毛主席说:“哪里有剥削,哪里就有反抗;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斗争”。在场的穷人们看了刘大娘的遭遇,无不义愤填膺,满腔怒火。老地主实在太可恨了,既然他不让我们过年,那么我们也不能让他过年。他们要用暴动来反抗地主阶级的压迫了。
腊月二十七深夜,几个一向受地主欺压的穷人,终于联合起来。他们翻墙入院,愤怒地杀了老地主全家,为广大的贫下中农报了仇。
发言的同学讲到这里,厉声问道:“马纯慎,你说他们该杀不该杀?”
春生迟疑了一下,接着就唯唯诺诺的顺从说;“该杀,该杀!”
这时领呼口号的同学大声喊道:不忘阶级苦——,下面跟着合呼:不忘阶级苦!
牢记血泪仇——,(合)牢记血泪仇!
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合)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口号声落定,发言的同学继续说:
当然,人民群众这些自发的反抗并不能推翻地主阶级的统治,甚至还会引来更大的报复。果然,国民党反动派向人民群众反攻倒算了。我县军阀翟毓蔚的部队很快就来了。就这个院里,他们把人抓住后吊在树上严刑逼供,打得是死去活来、奄奄一息。最后他们杀害了六个人,并把六个人的头悬挂在城门楼子上示众。
在国民党的血腥镇压下,一场革命暴动终于失败了。参加暴动的刘大娘也壮烈的牺牲了!
发言人说到这里,难过得擦了擦眼泪。
这时领呼口号的同学又大声喊了起来: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合)打倒国民党反动派!
中国共产党万岁——,(合)中国共产党万岁!
毛主席万岁——,(合)毛主席万岁!
春雷一声震天响,来了救星共产党。是毛主席领导中国人民打垮了国民党反动派,推翻了压在我们头上的三座大山,让广大贫下中农翻身解放并走上了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可是马纯慎这个狗地主的孝子贤孙,在他的身体里始终流的是剥削阶级的血液,他从骨子里就仇视我们的社会主义制度。他每时每刻都在梦想夺回他们失去的天堂。为了达到这个罪恶目的,他伪装老实、积极,想借此蒙蔽我们的眼睛。其实在他的内心里,他总是在寻找机会,妄图实现资本主义复辟。因此,我们绝不能上他的当。我们要擦亮眼睛,提高警惕,与他进行坚决的斗争。
尤为恶毒的是:马纯慎竟敢侮辱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把他老人家的石膏像放到烧火的风箱上,暴的是灰头灰脸,以发泄他的仇恨。因此对他这种反动透顶的家伙,我们绝不能手软。我们不但要把他彻底打翻在地,还要再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最后让我们高呼口号。打倒马纯慎——,(合)打倒马纯慎!
加强无产阶级专政——,(合)加强无产阶级专政!
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合)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合)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
万岁——,(合)万岁——;万岁——,(合)万岁——;
万万岁——,(合)万万岁——!
…………
批判会开完后,主持人大声宣布:“把这几个阶级敌人押下去!”
可惜当时没有枪。要是有枪的话,看当时那个气氛,准能把他们拉出去统统枪毙。
这次批判会确实起了作用。从那以后我们看到:春生的屋里别的东西都可能落满灰尘,但唯独毛主席的石膏像一尘不染。因为他每天起床后都要先擦一遍,以表现对伟大领袖的热爱。
到了七十年代初,已是文革的后期。可我们的春生还是受到了一次批判。之后我还将此事写成了一篇作文。请看我当年的高中作文《翻地的时候》片断:
…………
雨,越下越大,迫使青年们离开工地向打麦场跑去。可团支书玉强还是不想停下翻地的铁锨。
“玉强,不要再拖拉了,还是先去避避雨再说吧!”玉贞着急的向他喊道。
就在饲养处的房间里,批判斗争地主子弟马纯慎的会议就要开始了。
玉强首先发言:“马纯慎,自‘三秋’以来表现恶劣,干活连个小孩都不如。不接受贫下中农对你的监督,抗拒无产阶级专政。今早晨你为什么不来?说!”(老师批语:违反政策,这些话值得考虑!)
“早上……我……我买了包火柴。”
“买火柴买一早上吗?干你个人的私事要紧,还是大战‘三秋’要紧?干活不够质量,贫下中农说你说,你翻嘴调舌,说什么‘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你的能力小吗?还叫嚷什么‘你们贫下中农别看我老实,我并不老实。你打我一巴掌,我铲你一锨’。这里还有个重要问题,在西坡的地里,你说‘现在的日子不如以前好过’,你说说现在的日子谁不好过?除了你!难道你还想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吗?你快说你说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我……我怎么不记得?你说说当时是怎么说起来的?”
“你不要装蒜!这个你自己知道!”
“我……我想起来了,我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我一个人在家不好过’。”
“是吗?在这大忙季节,你外出流窜。贩卖棉花、花生、票证、油料,实质上就是想复辟资本主义,挖社会主义墙角!”
一个女青年站出来质问:“你为什么破坏队里的小树?侵占队里的地?”
另外一个男青年:“你为什么咒骂群众是‘贫下中农羔子’?”
玉强:“马纯慎,当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谈谈你是想顽抗到底呢还是想彻底交代?”
“我……我想坦白!”马纯慎哆哆嗦嗦的说。此时他的前额上已经渗出豆粒大的汗珠。
…………
(老师最后的批语:作为一个故事来写,最后的批判会不能这么写。违反政策:地主子弟与地主分子不是相等的。)

漫长的十年文革终于结束了。我们国家的政治气氛宽松了,经济上也开始搞活了。因而我们的春生哥由此也获得了新生。
给四类分子摘帽,虽然春生他无帽可摘,可此举也使他连带受益。从此他的腰板挺了起来,终于能和我们平起平坐了。
从前它是偷偷摸摸的搞贩卖,而现在他则是堂堂正正的搞起了投机倒把。只要能赚钱,他是什么都卖。仅我知道的就有西红柿、豆子、花生、鸡蛋、活鸡。其中他最擅长的还是下乡收购病鸡和死鸡,之后再卖给各饭店充当好鸡。到底曾卖过多少,我们无从知晓。
他的买卖做得还不错。开始是骑自行车赶集,后来则骑上了嘉陵摩托车带货。
但他不是一个诚实的商人。他卖的老鼠药里面得有一小半药不死老鼠,老鼠吃了仅只是肚子疼的翻个跟头,爬起来照样跑;他卖芥末面的篮子里,一头盛的是好的,另一头则是掺了玉米面的。若碰上熟人买,他就给称好的;而若是陌生人来买他就给人家掺假的。
他混的有钱了。于是就拆掉了他多年居住的旧南屋,在场北边盖起了一座三间的砖混平房。由于采光条件得到了改善,所以他的屋里亮堂了许多。
在这期间,虽然他已经四十多了,但他也想找个媳妇成个家。可是他心里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所以多年来,他不是嫌人家长得丑就是嫌人家带个孩子负担重,左右不称心,总是不合适,所以直到六十多了也没找成。
这家伙还放起了高利贷。他嫌把钱存入银行得的利息少,便将自己多年积蓄的两万块钱高利放给了他的一个本家兄弟;后来又要回来放给肯出更高利息的外村。可是他没有想到这次竟亏大发了:非但没有得到高利,反而连本都赔进去了。因为那边破了产,所以他一直到死都没有把钱要回来。做买卖时他坑过别人,现在他又被别人坑了,单从性质上看也还算公平。
二零零五年,我回老家过了一次春节。按照惯例,初一是到各家拜年。当我走到春生的门前时,我忽然想到应该去看看他。于是我就进去了,并说给哥哥拜年。我看见他屋里的东西依然是摆的乱而无序,床上污涂涂的。从他的面部表情根本看不到过年所带来的喜悦心情。客套了几句话之后他就抱怨施工队没把他的房顶处理好,到现在还漏水。等开春得再找人拾掇拾掇。……看来和他说话是没有什么可投机的,我便很客气的向他辞别出来了。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我所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几个月后,我的一个老乡在我家吃午饭。闲聊之中,他忽然感叹说:“这不,春生子啊,大年初一黑夜突然死了,到了初二就烧了!”
“啊?”我十分吃惊,经过仔细打听才得知以下情况:
大年初二上午,距春生家不远的大奶奶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饺子要给春生送去。她一向同情这个没娘的孩子。唉!过年了,可怜的孩子也没个亲人,孤孤单单的。这个年呀也不知他是咋过的,先给他送点好吃的安慰安慰他。善良的大奶奶想给这个不幸的孩子送去人世间的一丝温暖。
她来到春生的门前推开虚掩的门,刚叫了一句:“春生……”就不再叫了,她意外的发现春生趴卧在他的炕上一动不动,好像没了气息。
她赶忙唤了人来,经过仔细查看:果然已经死了,且身体已经凉透、浑身僵硬了。
既然人已经死了,那就得商量商量如何处理后事了。关键时刻,他的邻居,同时也是他的本族侄子挺身而出。他慷慨仗义,毫不吝啬。他出资给死者置办了一身好寿衣,买了灵前摆放的祭品,请了一吨子纸给他烧,还承担了给他发丧的其它费用。
大年初一刚过,谁家没有事情?所以大家也就没有多留他。下午两点一过就打发他上路了。
真是我们过年,阎王爷大概也过年。节日期间死的人相比平常就是少,火化场也得到了几日的清闲。所以春生的遗体在拉去之后很快就被推进焚化炉了。太阳还未落下,去火化场的人就回来了。
因为这时他父母所在的坟地已经兑换给了外村,不好交涉,所以就在春生的责任田里挖了个土坑,把他的骨灰盒给埋了。致使他在死后也没有跟他的父母团聚。
自然,春生家的屋门被他的侄子换了一把新锁锁上了,并且他绝不可能把钥匙再给别人。
平心而论:春生走得还算体面、给他的盘费也很充足,可是他走得却很凄凉。因为他没有自己的子女,也没有本家的晚辈,所以没有人给他披麻戴孝,没有人给他指路、摔瓦,更没有人为他嚎哭送行。他就这么毫无声息的走了。他的家虽然因为他的幸存又延续了六十多年,可是最后还是灭绝了。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死的?没人知道;这一夜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死于何因?还是没人知道,并且也没有人提出质疑和追究。我们私下凭空猜想:莫非他是因为食物中毒?还是因为他对未来的生活已经绝望、厌倦所以就喝了农药自杀?还是因为急病发作且未能得到及时的抢救而猝死?其它还能有什么原因呢?我们不知道,恐今后也没人知道,它成了一个永远的不解之谜。
综观春生这一辈子的不幸遭遇,我们不禁要问:春生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呢?似乎他没有什么过错!如果非要给他找个错的话,那么我们只能说他错就错在:生不逢时,命运不济。这叫谁摊上都一样。
因为从记事起他这一辈子就生活在一个不顺的环境中,受尽了人间的歧视和冷漠,所以我们不能苛求他能有多少爱心,对人多么热情,会做多少好事。可他始终守住了做人的底线,自甘寂寞,以劳为本,自食其力;从没有主动的报复别人、损害别人、与别人拼个鱼死网破,这已经难能可贵了。就凭这一点他也应该被接入天堂吧?
但愿他在天堂里能够生活的好些!别的话我们就都不说了吧?阿门!
2012.9.2
***************************************************************

还没有评论

页数:
************************************************************************************
请登陆后发表评论,注册 登陆
***************************************************************
章丘小桥原创文学网 版权所有
Copyright ©2003 wenxue.zqbtv.com All rights Reserved 鲁ICP备05000044号 鲁公网安备 37018102000247号